闻声,他的理智逼迫他赶紧将谢晏宁放下,但他的身体却是不肯,两相抗衡,僵持不下。
末了,长期被驯养的理智终是战胜了被谢晏宁所诱惑的身体。
他万般小心地将谢晏宁放下,又变出了一支火把来,照亮了谢晏宁。
谢晏宁旋即映入了他眼中,谢晏宁一身的锦衣破损了无数处,从其中泄露出来的肌肤更无一寸完好,他料想谢晏宁定然受了伤,但他哪里能料想到谢晏宁竟是遍体鳞伤?
谢晏宁之所以会遭受重创,应当与先前夜间的异样有干系吧?
思及此,他心口却登时涌出了不合时宜的甜蜜,但这是不应该的。
谢晏宁虽是为了救他才只身犯险,受了一身的伤,但谢晏宁救他是因为他是谢晏宁的工具,而不是因为谢晏宁喜欢与他接吻,谢晏宁甚至不知其曾与他接过吻。
他定了定神,将那些乱他心神的画面压下,张了张口,欲要出言询问。
他明白自己并无资格关心谢晏宁,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你是不是很疼?”
谢晏宁凝视着陆怀鸩,启唇道:“你亦是体无完肤,是不是很疼?”
陆怀鸩摇了摇首:“不疼,弟子远不及师尊伤得厉害。”
谢晏宁向陆怀鸩致谢道:“多谢你除去了蜘蛛精。”
适才,陆怀鸩侥幸找到了一条密道,密道直通巢穴顶,他离出口尚有五丈之时,赫然有一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窜入了他眼中——这怪物应当便是蜘蛛精了,同时又有谢晏宁的嗓音传来:“怀鸩在何处?”
他认定自己于谢晏宁而言,仅仅是一件称手的工具,工具坏了便坏了,再培养一件新工具便是了,就如同他的一众师兄,谢晏宁根本不会因为师兄亡故而有些许情绪波动,甚至为了测试新的刑具而活生生地折磨死了好几个师兄。
原来他是与众不同的么?他这件工具甚为合谢晏宁的心意么?
谢晏宁在意着他的生死,这个新鲜的认知教他欢喜得难以言表。
谢晏宁的修为分明远胜于他,他却极想即刻冲到谢晏宁身边去,让蜘蛛精无法伤谢晏宁分毫。
但他忍住了,冲动行事只能惹谢晏宁动怒,他必须伺机而动,杀了蜘蛛精,才能讨好谢晏宁。
由于蜘蛛精正忙于与谢晏宁周旋,他并未费什么气力,便将蜘蛛精一剑毙命了,极为容易。
他甚少得到谢晏宁的夸赞,并不认为自己做成了如此容易的一件事会得到谢晏宁的夸赞,更遑论是致谢了。
这是谢晏宁初次向他致谢,一字一字悦耳至极,将他震住了。
然而,他未及从震惊住回过神来,竟又听得谢晏宁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在讥讽本尊修为不济么?”
他全然不知谢晏宁何出此言,半晌才意识到是他说错话了,他与谢晏宁同在蜘蛛精的巢穴内,却道“不疼,弟子远不及师尊伤得厉害”,由谢晏宁听来便是讥讽。
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卑微地道:“弟子笨嘴拙舌,一时失言,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是为了维持原身的设定才这么说的,他一点都不喜欢卑微至此的陆怀鸩,更不喜欢动不动便要向他下跪,求他降罪的陆怀鸩。
他顿觉心口发疼,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了抚陆怀鸩的发顶。
陆怀鸩愕然,他年八岁便被谢晏宁带回了渡佛书院,但谢晏宁从未将他当作孩童对待过,自然不会抚摸他的发顶。
难不成师尊欲要拍碎我的头颅么?
他这般想着,却并未生出反抗之心,而是认命地阖上了双目。
倘若谢晏宁想杀他,他双手将这条性命奉上便是了,他这条性命原就是谢晏宁捡回来的。
谢晏宁全然不知眼前的陆怀鸩一腔的视死如归,收回手,道:“于姑娘恐怕有难,我们须得快些回去。”
不久前,他的结界已摇摇欲坠了,现下结界虽然尚存,但为策万全,还是快些回客栈为好。
陆怀鸩觉察到谢晏宁的嗓子愈加沙哑了,压根未将谢晏宁所言入耳。
谢晏宁见陆怀鸩迟迟不起身,将“扬清”从蜘蛛精后脑勺抽了出来,擦拭干净后,送入了陆怀鸩掌中,后又施展身法,右手一提陆怀鸩,向上而去,至巢穴顶,他方要抬掌拍去,偏生此时,他的双足竟是被猛地一扯。
猝不及防间,他的身体难免失衡,但左掌仍是拍得巢穴顶落下阵阵碎石。
不知是何物在拉扯他的双足?他垂首去瞧,却见一身着粗布麻衣的美人抱住了他的双足。
美人楚楚可怜,恳求道:“我是不幸被那蜘蛛精捉来的,幸好蜘蛛精还不及吃我的心脏,两位公子便来除妖了,还望两位公子能带我一道出去。”
说话间,美人的额角与面颊皆被碎石擦破,淌下了血来。
纵然他心生不忍,但这美人出现得着实太过蹊跷了,怕是有诈。
“你且将本尊的双足松开。”待美人将他的双足松开后,他落于地面上,继而细细端详着美人,美人并非妖怪,乃是一介凡人。
美人被谢晏宁这般端详着,羞怯地垂下了首去。
陆怀鸩亦端详着美人,心中不满:她竟然胆敢抱师尊的双足!连我都不曾抱过师尊的双足。
思及此,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了谢晏宁的双足,这是一双教人遐思的双足,肌肤、足背、足弓,足趾……无一处不美。
谢晏宁不知这美人的底细,迟疑不定。
美人见谢晏宁似乎并无要带她一道离开的打算,急得双目垂泪:“我闺名方泠娘,乃是方家村村长之女,两位若能将我送回方家村,定有重谢。”
方家村,谢晏宁记得从南方岔道口出去,所能看见的那个村庄便是方家村。
方家村惨遭屠戮,村中一个活人也无,仅余下十数条犬。
村民的心脏已全数为蛛丝所夺,盛于青铜鼎当中,爆裂成碎肉后,便不知所踪了,或许已被蜘蛛精吞食了。
因并无人证,他根本无法考证这方泠娘所言之真假。
但不论如何,既是凡人,总不能将其留于这巢穴当中吧?只得救出去再言其他。
他忍着右手的疼痛,左提着陆怀鸩,右手提着方泠娘出了这巢穴去。
灿烂的日光霎时扑了他满身,他是子夜时分进得那巢穴的,看天色,现下是午时前后,而他从南方岔道出去之时应是辰时。
火把到底无法将谢晏宁照得分明,而今一瞧,陆怀鸩当即红了双目。
他从未见过谢晏宁受此重伤,蜘蛛精应当伤不了谢晏宁分毫才是,究竟其中有何隐情?但这是他无权知晓的。
他暗暗地吸了吸鼻子,跟着谢晏宁回了客栈。
谢晏宁已疼得麻木了,他飞身回到客栈,只见客栈大门紧闭,而门底下却有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血流。
他抬手一拍大门,大门竟是被堵住了。
陆怀鸩见状,索性将大门拆了去。
大门一被拆去,一具具尸身当即冲着他们倒了过来,这些尸身尽数被挖去了心脏,惨不忍睹。
这大门之前被堵住了,客栈当中的住客应是被蛛丝逼得逃至门口,未料想,竟无生路。
他登时自责不已,他若是留于客栈,许能救这些人一命。
但他若是不去救陆怀鸩,最后身死的便是陆怀鸩了吧?若非他分散了蜘蛛精的注意力,陆怀鸩绝不可能轻易地除去蜘蛛精。
他心下叹息,又向内望去,结界尚在,结界内挤着八个活人,其中却并无于琬琰,想必于琬琰是主动将位置让出来的,一则是为了多保护一个凡人,二则是为了斩杀蛛丝。
不知于琬琰而今身在何处?
于琬琰不能死,于琬琰假若死了,他便再也无法还阳了。
八个活人俱是浑身战栗,显然被他们吓着了。
他行至结界面前,手指轻点,这个摇摇欲坠的结界立刻消失了。
八个活人已是惊弓之鸟,其中一文弱书生站起身来,挡于七个活人面前,拦住了谢晏宁,张开了双臂,并出言质问道:“你是何人?”
谢晏宁答道:“我乃是设置了这个结界之人,请问原先在结界中的于姑娘何在?”
书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信谢晏宁,借着日光细细一看,确认了谢晏宁便是与于琬琰同桌用膳之人,方才道:“我不知于姑娘何在。”
其余活人纷纷附和。
活人自是不能再待在这客栈,谢晏宁温言道:“蜘蛛精已被我徒儿除去了,你们且安心散了吧。”
书生回过首去,一一扫过七人,方才大着胆子出了客栈去,亲眼见到外面一切如常,再无争先恐后涌入客栈的蛛丝,他便又到了七人身旁,道:“当真已无蛛丝了。”
七人齐齐舒了口气,便上楼收拾行囊,各自散去了。
谢晏宁将整间客栈搜查了一通,并无于琬琰的行踪,却是又从房间中搜出了几具尸身来。
而后,他下了楼去,按了按太阳穴,转而去查看楼下的尸身。
这大堂内,统共一十五具尸身,知雨与账房先生的尸身亦在其中。
他注意到了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一看这长衫的后襟,其上竟果真绣着“流光钱庄”四字。
书中曾提及过“流光钱庄”上至掌柜,下至小厮,皆着藏青色。
于琬琰一抱着知雨回到客栈后,便请掌柜去买棺材,并去流光钱庄报信。
掌柜又命小二哥去了流光钱庄,而自己则去了棺材铺子。
这客栈内并无小二哥的尸身,小二哥十之八/九逃出升天了。
而于琬琰理当与小二哥身在流光钱庄。
若真如此,那么他还有还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