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谢晏宁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但他不便就此向陆怀鸩致歉。

他在心中自我反省着,面上阴沉依旧,见陆怀鸩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示意陆怀鸩坐下。

他而今喉咙发疼,故而点了生滚牛肉粥,又命陆怀鸩点些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这副肉身早已辟谷,但陆怀鸩尚未辟谷,他其实一点都不饿,不过由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还是习惯一日三餐,仔细算算,他已有将近一日未进食了。

陆怀鸩满心尽是谢晏宁,小心翼翼地窥望着谢晏宁,待生滚牛肉粥送上来了,都还未点菜。

他殷勤地为谢晏宁盛了一碗生滚牛肉粥,又细声道:“师尊,你的喉咙还疼着吧?吃慢些。”

谢晏宁执起调羹,舀了一勺生滚牛肉粥,吹凉了些,方才送入口中。

这生滚牛肉粥滚过喉咙之时确实勾起了些微的疼痛,不过并不厉害,想必再过一两日,这喉咙便能彻底痊愈了。

陆怀鸩又不敢看,又想紧盯着谢晏宁不放,百般矛盾之下,借着说话的功夫,凝视着谢晏宁:“师尊,要弟子帮你吹凉么?”

谢晏宁扫了陆怀鸩一眼,传音道:你快些点菜吧,不必管本尊。

话音落地,他眼见陆怀鸩霎时委顿了,如同是献宝不成,反被斥责的孩童。

他心有不忍,原身对待陆怀鸩态度的转变是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开始的,他如果慢慢地变得和善些,待陆怀鸩好些,应当不会露出马脚才是。

是以,他收回了适才的话:你若坚持,便劳烦你为本尊将粥吹凉吧。

陆怀鸩登时笑逐颜开,待谢晏宁喝罢一碗粥,又为谢晏宁盛了一碗粥,并吹凉了。

谢晏宁食量不大,喝下三碗粥后,便摆了摆手。

陆怀鸩放下欲要去端碗的手,问道:“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好么?”

见谢晏宁摇首,他又问道:“余下的生滚牛肉粥能赏赐予弟子么?”

谢晏宁不置可否,行出十余步,方传音道:你若是不够吃,再点便是了,待吃罢后,记得要一碗白米粥,送予方姑娘。

他并未再理会陆怀鸩,上了楼去。

陆怀鸩直欲跟着谢晏宁上楼,可又怕惹怒了谢晏宁,遂乖巧地坐着,又盛了碗谢晏宁赏赐予他的生滚牛肉粥来喝。

他并非没有喝过生滚牛肉粥,但一思及这是谢晏宁不久前曾喝过的生滚牛肉粥,不禁面红心跳。

他与谢晏宁共享了一砂锅的生滚牛肉粥。

谢晏宁曾与他尝过一样的滋味。

他甚至在喝下一碗后,改为以谢晏宁用过的碗来喝粥。

他犹如在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确认谢晏宁当真已上楼了,才以谢晏宁用过的调羹喝下这碗中的第一口粥。

他通过这调羹与谢晏宁接吻了,这个认知教他欢欣雀跃,连隐隐作疼的四肢的伤口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珍惜地喝尽了砂锅中余下的生滚牛肉粥,才上楼去。

他回到了他与谢晏宁共用的房间中,见谢晏宁正在打坐,行至谢晏宁面前,恭声道:“多谢师尊赏赐,弟子已将余下的生滚牛肉粥全数喝下了,绝无半点浪费。”

言罢,他不敢再打扰谢晏宁,到了远处,变出了一个蒲团来,亦与谢晏宁一般开始打坐。

少时,他才想起来他心心念念着谢晏宁,竟是忘记送白粥予方泠娘了,方泠娘该当饿了吧?

他下了楼去,又端了一碗白粥到了方泠娘门前,叩了叩门,方泠娘理所当然地并未应声。

他推门而入,到了方泠娘床榻前,见方泠娘昏睡,便将白粥放于近处的矮几上了。

堪堪走出几步,他又觉不妥,这方泠娘根本不是在昏睡,而是昏迷了。

他赶忙去请了大夫来,大夫开了药,道:“这姑娘明日便能转醒,你毋庸担忧。”

他谢过大夫,将大夫送了回去,又劳烦客栈女掌柜煎药。

煎一帖药需要足足一个半时辰,他便回房间打坐去了。

他素来很容易便能入定,但因今日心有杂念,迟迟无法入定。

他掀开些许眼帘来,去瞧谢晏宁,谢晏宁头顶上已腾起了白雾,整个人沉在白雾当中,宛若谪仙。

他告诫自己不许再偷窥谢晏宁了,假若被谢晏宁发现便不好了,但他的双目却离不开谢晏宁分毫。

师尊,谢晏宁,晏宁,晏宁,晏宁……

他仅仅是谢晏宁的弟子,并无资格唤谢晏宁的名讳,他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唤。

倘若有一日,他能当着谢晏宁的面,唤谢晏宁为“晏宁”该有多好?

倘若谢晏宁能含笑着回应他,他怕是会欢喜地流下泪来吧?

然而,这显然是他的妄想,不可能会有那一日,这世间无人能唤谢晏宁为“晏宁”,而他作为不太称手的工具,必定不会有那一日。

倘若他努力修炼,修为大增至能与谢晏宁并驾齐驱,他是否能让谢晏宁另眼相待?

即便他能让谢晏宁另眼相待,谢晏宁恐怕都不会准许他唤其为“晏宁”。

晏宁,晏宁,晏宁……

他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忽觉甜蜜,又觉苦涩,他在两相交织之中载沉载浮,时而欢喜得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时而难过得几欲毙命。

谢晏宁一睁开双目,便发觉了陆怀鸩的视线,这视线甚是胆小,还混杂着些他所无法分辨的情绪。

陆怀鸩是在担心于琬琰么?

他本是盘足而坐,将衣褶子抚平后,便从床榻上下来,到了陆怀鸩面前。

陆怀鸩怔了怔,仰起首来,垂着眸子,先是唤了一声“师尊”,方才禀报道:“方姑娘昏迷了,弟子请了大夫为她看诊,她应当明日便能转醒,大夫还开了药,弟子请女掌柜煎了药,一刻钟前,药已煎好了,亦已喂予方姑娘了。”

谢晏宁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觉陆怀鸩情绪低落,遂揉了揉陆怀鸩的额发,安慰道:“于姑娘定然无恙,你勿要担心,你假若放心不下,不如明日先去流光钱庄一趟吧。”

谢晏宁若不提起于琬琰,陆怀鸩早已将于琬琰抛诸脑后了,被谢晏宁这么一提,他眉眼舒展:“于姑娘倘使身故,尸身应当在客栈才对,因此于姑娘定然尚在人世,弟子并不担心。”

谢晏宁心道:待再过些时日,你心中或许装的便满满都是于姑娘了。

一念及此,他顿觉吐息滞塞,见天色已晚,并无用晚膳的兴致,便请小二哥送了水来。

自二十后,他便再也不曾在夜间失去过神志,他统共有五夜失去神志,并头疼发热,第一夜是十五,最后一夜是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这三日并未有异样,而今夜是二十四,不知会如何?因客栈客满,他须得与陆怀鸩同住,想来有陆怀鸩在左近,纵然陡生异样,他亦不会有安全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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