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什么叫做失踪?”
“楚王殿下率一队轻骑夜袭匈奴军营,不料遭到埋伏,至今无人生还,殿下……生死不知。”
谢辞的脸色黑得可以拧出墨汁来。
天枢觑着他的神色,默默把“凶多吉少”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谢辞心里很焦躁。
【系统,沈容晏死了吗?】
【滴——超出系统权限,无法回答。】
他直觉沈容晏还活着。没见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掉崖以后还捡到武功秘籍练成盖世神功嘛?失踪=奇遇啊!
【滴——提醒宿主,这个世界的主角不是沈容晏。】
【所以他的确死了?】
【超出系统权限,无法回答。】
经过三年多的相处,谢辞发现这个系统就是个除了嘴炮之外没有任何卵用的假人工智能,他现在连嘈它都嫌累脑子。
指望系统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谢辞沉吟片刻,道:“天枢,你带一队暗卫去北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楚王战死疆场的消息前后脚传回了京城,朝野上下一片震动。
谢辞由是更加确定,沈容晏很有可能还活着。
他想干什么?
谢辞看着80%的进度条,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第二天休沐,他一早就进宫面圣,怀瑜正在宁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是先帝的亲娘,怀瑜的祖母,年轻时也曾是名动京城的风流人物,可如今已年近花甲,是个神志不太清楚的老太太了。她还是卫琅的表姑母,当年卫琅的妹妹卫姝嫁给先帝,取得是个亲上加亲。
“长清来啦?”太皇太后瞧见他,等他行完礼,笑眯眯地冲他招手,“长清好久没来看姑母啦,又长高喽。”
谢辞任老人拉住自己的手,在她面前半跪下,问道:“姑母近来身体可好?”
“老喽老喽,老胳膊老腿儿的,路都走不动喽,”太皇太后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笑着摇了摇头,然而下一句的思绪又跳回了几十年前,“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呀?阿姝呐?这丫头又跑哪儿去啦?”
谢辞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说:“太子殿下带她去玩了。”
太皇太后听了,乐呵呵地点点头,“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怀瑜靠过来,歪在太皇太后肩上,撒娇道:“皇祖母,我也是好孩子吧?”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瞧了她一会儿,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瑾也是好孩子啊。”
老人家又糊涂了。
怀瑜笑容一僵,眼睛里泛起泪来,她强忍着把泪意逼了回去,说:“祖母,我是怀瑜呀。”
“哦,哦,是瑜儿,祖母老糊涂啦,”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怀瑜都长这么大啦?”
怀瑜险些要落下泪来,谢辞见状,只好闲话几句扯开话题。
老人家精神不好,过了一会儿便有些乏了,谢辞便与怀瑜一同告退。
离开前,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他们,褶皱的眼皮底下,目光湿润又温柔,“你们都得要好好的啊。”
“舅舅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怀瑜背着手,边走边好奇地问他。
“是因为楚王殿下。”
“皇叔?”怀瑜眼神一黯,“皇叔他为国捐躯,是大夏之栋梁,朕已经吩咐礼部,当以亲王的最高礼制,将皇叔风光大葬……”
“陛下,”谢辞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臣怀疑……楚王殿下还活着。”
“什么?”怀瑜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谢辞:“北边可找到殿下的尸身了?”
“应该……尚未。”
“那贺王爷为何匆匆上报朝廷,楚王殿下已身陨?”
“那种情况下,皇叔生还的可能性……应该极小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贺王爷此举是否不够妥当?”
“……好像是。”
“那么,”谢辞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缓缓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怀瑜一愣,对上他的眼睛,“舅舅的意思是……”
“陛下很聪明。”
“不可能!”怀瑜下意识地否定,“皇叔、皇叔他一直忠心为国,皇叔他从前就待我很好,他不会……”
“陛下,三年、军功、名望、兵力,足以改变一个人。”
怀瑜慌乱起来,好像又变回了三年前那个站在姐姐床边的小姑娘,不自觉就抓住了谢辞的手,“那舅舅,我、我该怎么办?”
怀瑜的手冰凉,谢辞的手比她还冷,两手相握,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陛下,臣给您的虎符呢?”
怀瑜倏然抬头看他。
半道虎符,可诏令千军。
谢辞替她紧了紧斗篷,“贺王爷也快该班师回朝了吧?”
“还有一个月。”
“可万一不是呢?”怀瑜忍不住问。
“那便相安无事,”谢辞轻轻挣开她的手,“防微杜渐。”
怀瑜浑身一颤。
*****
十天后,谢辞接到天枢的密信:楚王未死。
那是他从天枢那里接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十五天后,北境传来消息,楚王奇迹生还。原来当时楚王殿下率一队轻骑深陷匈奴兵的埋伏,楚王在亲兵的掩护下成功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结果因受伤过重昏死过去,幸得边境一汉人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伤还没养好就赶回军营。镇北王大喜,军队不日便将启程回京。
与此同时,京城却陷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
一个月后,镇北王与楚王率大军抵达京城。
女帝亲率百官,在城楼迎接大胜归来的军队。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三年不见,沈容晏黑了,也壮了,红缨玄甲,眉眼间添了野性,周身气质沉稳得与当年那个“名冠京城”的闲散王爷判若两人。
他往怀瑜跟前重重一跪,铿锵有声,“臣,幸不辱命!”
怀瑜亲手将他扶起,高声道:“多谢皇叔与镇北王,保我大夏江山!”
底下三军齐声呼和:“保我大夏江山!保我大夏江山!保我大夏江山!”
声势浩荡,回音雄壮,街边挤满围观的百姓,此刻也心情激荡得忍不住一同喝彩。
“朕已在宫中设宴,今日得为皇叔和镇北王好好接风洗尘。”怀瑜笑着说。
镇北王贺正锋是个粗壮疏朗的大胡子中年人,听闻此言哈哈一笑,爽朗道:“多谢陛下,那微臣与好男儿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辞觉得自己此刻凑上去肯定很像一个大奸佞,不过他也的确是个大奸佞。
他缓缓踱出几步,行礼道:“陛下,京城重地,非京城守卫和禁军,三军按制不得入内。”
镇北王两眼一眯,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卫相,当真是久违了!”
谢辞一揖,“王爷,许久不见。”
贺正锋双眼一瞪,声如洪钟,“怎么,我军好男儿们为大夏保家卫国,驱逐蛮虏,眼下竟是连城都入不得了?”
“臣并非此意,只是天子脚下,律法森明……”
“卫琅!”
“王爷,”沈容晏淡淡打断了镇北王,神色不辨喜怒,“相国大人言之有理,今晚便驻扎在城外吧。”
谢辞:“谢殿下、体恤。”
乾元殿。
宫中许久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宴会,丝竹弦乐,歌舞曼曼,君臣尽欢。
酒过三巡,殿内大部分人都已经微醺了。
谢辞用手指轻轻敲着杯沿,一手撑着额头斜觑着斜上首的沈容晏。
他神色泰然地饮着杯中的酒,看上去简直镇定得过分了。
三年的军营生活真的能让人发生这么大变化?
谢辞在他脸上也看不出个花儿来,于是隐秘地把视线转向怀瑜。
怀瑜接收到他的目光,手指蓦地攥紧,正欲开口——
“陛下,臣,有事启奏!”
谢辞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吼得一愣,有点懵地看过去,竟然是太傅刘檀。
刘檀是个有能力的好官,虽然性子直得有点傻,但是对怀瑜而言,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辅臣,三年时间里,他暗暗把对方一路从正三品提到了正一品。
若是被卫琅的那些党羽知道了,肯定当他失心疯。
现在这个时候,这个环境,他一个太傅有什么好奏的?
怀瑜显然也是有点懵,过一会儿才说:“太傅有事请讲。”
刘檀跪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当着满殿文武官员的面,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半年前,淮王谋反,举国皆惊,幸得陛下英明,将其镇压,淮王及其党羽伏诛,但经御史台调查,发现谋反一事,并非如此简单。”
议论声顿时四起,怀瑜问:“太傅所言何意?”
刘檀:“经调查,京中还有重臣与淮王里应外合,私相授受!”
谢辞缓缓放下了手。
怀瑜:“谁?”
刘檀左手一指,嗓音嘶哑,“便是当朝相国,卫长清卫大人!”
满朝皆惊。
谢辞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站了起来。
他走到刘檀身边,低头看着这个精瘦的老臣,缓缓问:“刘大人,可有证据?”
刘檀颤巍巍地把那份奏章举得更高,“陛下,这便是御史台从淮王亲信口中拷问出的证据!”
谢辞瞥了那文书一眼,冷笑,“片面之词而已。”
刘檀狠狠瞪他一眼,道:“此事人证物证具在,陛下尽可查明!”
不对。
谢辞当即一跪,“陛下,必是有人作假污蔑微臣,微臣不曾做过与逆党相通之事,望陛下明鉴。”
“诛奸邪,清君侧!”
平地突然一声怒吼,便是庑殿都跟着震了一震,谢辞顺着声音望过去,是镇北王贺正锋。
贺正锋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对怀瑜跪拜下去,“陛下,卫贼不仅把持朝政,祸害朝纲,与逆贼相通,还私通外敌!此贼不除,江山难安!”
谢辞面色一凛,“镇北王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对。
贺正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头顶忽然有人淡然开口,“将证据呈上来。”
是沈容晏。
不对。
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盒子被一个小内侍捧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谢辞的面前。
不对。
“卫相国,打开来看看吧。”贺正锋道。
谢辞看着这个盒子,看了半晌,慢慢伸手揭掉盖子。
他的手一抖,盖子摔在了大殿金砖上。
里面是天枢的头。
青年的面色惨白如纸,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睛紧紧闭着,头发蓬乱,脸上还沾着抹不去的血污。
贺正锋还在说:“半个月前,臣在边境擒获此贼,他身上正带着卫琅私通匈奴人的密信!这人乃是卫琅身边亲信,卫大人,你认还是不认?”
这是冲着他来的。
谢辞终于全都明白了。
他抬起头,望向那个高高在上始终一眼不发的少女。
怀瑜终于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旒冕冠的十二道珠帘遮住了她的脸。
谢辞听到她缓缓地说:“舅舅,你真是让朕失望了……”
【叮叮叮叮叮————】
谢辞双眼猛地一闭。
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