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祝祷乃是极其神圣之事,不得有外人在场,”谢辞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可否屏退左右,让贫僧与娘娘独处片刻?”
闻人旻听了有些犹疑不定,宸妃适时地对他轻声撒娇道:“阿旻,法师说的有道理,我听说佛门有许多秘法,这种东西肯定不能让旁人看去的,就听他的吧。”
闻人旻故意做出一脸苦相,连“寡人”都不说了,惨兮兮道:“连我也不能听?”
宸妃轻轻捶了他一粉拳,嗔道:“你还想不想我和孩子好了?”
闻人旻立马告饶:“好好好,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他立马喝令所有宫人都出去,起身经过谢辞时,低声对他道:“有劳小皇叔费心。”
谢辞躬身道不敢。
等人都散尽了,屋内又陷入了寂静,暖香愈发明显。
谢辞没有走上前,他在一旁的罗床边坐下,从怀中拿出罗盘轻轻放在小几上。
美人的眼神变了几变,脸上却还是含笑,瞧不出半分恼怒或慌张。
大妖怪的定力就是好,谢辞只得轻叹开口:“敢问娘娘是哪里人士?”
宸妃的声音已经没了那种小女人的柔媚,甚至还有些清冷坚硬,“我叫苏臻,祖籍青丘。”
谢辞心底又是一叹,青丘狐族,果然是大妖中的大妖,怪不得。
苏臻懒懒地换了个姿势,笑容变得冷艳又锋利,她哼笑道:“思空法师不愧是高僧,连我族的魅惑术都没能影响你。”
“娘娘谬赞。”
“法师出身悬悲寺?”苏臻笑眯眯地问他,“不知你与雪庭法师是什么关系?”
“雪庭法师正是尊师,娘娘认识贫僧的师父?”谢辞有点惊讶。
“原来你是那老秃驴的徒弟,”苏臻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谈不上认识,只不过你那师父六十年前曾抓了我一回,还把我关了四十多年罢了。日日夜夜叫人在门外念咒,啧,念得我耳朵都生出茧子来了。”
卧槽!
谢辞顿时冷汗津津,怪不得雪庭不自己来,原来还有这段糟心的往事!
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不敢来见老仇人,可这新仇旧恨一起来,就全都冲着我了啊!
“所以,法师这是何意?”苏臻用削葱似的玉白手指轻抚锦被上灼灼盛放的牡丹,红艳的蔻丹仿佛能摄人心魂,“我还以为,你会当着他的面直接戳穿我的身份呢。”
谢辞定了定心神,原本打好的腹稿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难道他要说,为了世界和平,请您揣着肚子里的包子和我回无极山再被关个百八十年甚至更久的?
那估计他就不能活着看到宫殿外的太阳了。
他只得斟酌着开口:“娘娘可知,宫中这一个月来异象频发?”
苏臻脸上漫不经心的冷淡顿时凝住了,过了半晌,她将手放在还没显怀的小腹上,低声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有孕后我就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妖气,那些小家伙,都是被我外泄的气息吸引来的吧?”
谢辞委婉道:“宫中如今人心惶惶,陛下亦寝食难安,贫僧正是因此才会进宫来的。”
苏臻猛地抬头瞪向谢辞,眼神冷厉如刀,冷笑一声道:“所以?雪庭那老秃驴要你把我抓回无极山?凭你?”
谢辞哑口无言片刻,有点心虚地说:“可娘娘该知道,你怀孕时间越久就越无法控制妖气,宫里的怪事会越来越多,说不定还会造成人员伤亡……更别说生产时,娘娘极有可能会忍不住现出真身。”
苏臻细白的十指紧紧攥住锦被,将昂贵的丝料抓得褶皱破损,她咬牙道:“那你就要我离开我的丈夫,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到他的父亲?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我苏臻自认成妖来从不曾滥伤无辜,什么众生平等,你们的慈悲就从来不把我们妖放在眼里!”
“苏施主,贫僧知道你心怀善念,不然宫里一定早就翻了天,贫僧也没有来的必要,”谢辞绞尽脑汁地劝,“可你想想,等你控制不住现出真身,等别人知道了你是妖,你的孩子是半妖,你们怎么办?陛下怎么办?陛下到时可还会像现在这般待你?”
苦口婆心,字字扎心,谢辞自己都感觉自己像劝她和渣男离婚的居委会大妈。
苏臻摇了摇头,“阿旻对我不会变的。”
谢辞暗翻了一个大白眼,心想这大妖怪还真是单纯得可以。君不见许仙对白娘子爱的那么痴情,还不是一看到白素贞变成蛇的样子就吓破了胆?
真爱不真爱他不知道,不过人妖殊途,这是多少神话故事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他也知道对陷入爱情的女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只得拐了个弯,“陛下或许不会,可其他人呢?你是妖的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到时你与陛下要如何自处?天下人怎会容忍皇帝身边有妖?”
苏臻抿紧双唇,唇珠都微微发白。
谢辞本不想说这句话,但此刻他也只能给苏臻最后一重击,“还有,不知你可有注意到,陛下近来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了……”
苏臻的脸刷地失了血色。
“你的妖气正在逐渐侵蚀陛下的护身龙气,每晚在睡梦中,你都在无意识地吸收他的精气以滋养肚子里的胎儿……”
“够了!”苏臻蓦地高声打断他,双眼一瞬间变作紫色的兽瞳,妖异而狠厉,周身骤然外放出一股强大的妖力。
谢辞被震得喉间一甜,桌上的罗盘更是直接“嘎嘣”碎成了两半。
压在上面的佛珠手串崩断了线,老檀木佛珠陆续滚落下来,在暖玉地面上敲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声响。
谢辞压下胸口闷痛,望着那双幽紫色的狐狸眼,轻声道:“苏施主,你都明白的。”
临走前,苏臻在背后叫住了他。
“小师傅,你的口才可比你师父好多了,”苏臻绝美的脸上带着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若他当年不是个锯嘴葫芦,我也不至于会和他打到两败俱伤啦。”
第二日,宸妃在赏花时不小心跌倒,她说多亏了思空法师给她的护身符在最后关头金光一闪,才没让她和孩子受伤。
太医诊断后发现,宸妃受到惊吓,孩子似有早产之兆。
谢辞适时提出可以让宸妃随他去无极山疗养,有佛门庇护,定可保母子安然。
闻人旻又焦急又不舍,思虑了好几天,眼见宸妃脸色越来越差,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这才忍痛答应。
谢辞帮苏臻暂时收敛住妖气,再把宫里的小妖怪全都清了个遍,确保皇宫里不会再有妖怪作祟了,这才随便挑了一只看上去比较吓人的妖怪交差了事。
只是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小蛇妖,心里不由得有些淡淡惆怅。
半个月后,宸妃娘娘低调地随思空法师离开皇城,前往无极山疗养待产。
临行前,闻人旻一直送行到皇城门口。
谢辞合掌道别,“陛下回去吧,贫僧定会好好看护宸妃娘娘,确保娘娘与小殿下平安无恙。”
“我知道。我信你,小皇叔。”闻人旻的笑容有一种奇异的哀伤。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轻声问:“是她,对不对?”
谢辞一顿,没言语,这就算是默认了。
俊朗的青年皇帝一瞬间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他无比疲惫地叹出一口气,苦笑道:“多谢。”
车队辚辚驶离皇城,因为是护送皇妃的队伍,谢辞也有幸蹭到了一架马车。
马车装点得舒适又不过分奢侈,他满意地环视一圈,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一伸手却在软垫间摸到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
谢辞吓了一跳,连忙把软垫拿开,却见一条通体碧绿的漂亮小蛇,正懒洋洋地盘在那里,抬起脑袋瞥了他一眼,咝咝吐着信子。
一副傲娇又自在的样子,好像它才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谢辞顿时哭笑不得,道:“你要跟我回无极山?”
小蛇摆了摆脑袋。
“你是妖,我师父可是降妖除魔的得道高僧,比我厉害得多了。”谢辞吓唬它,“说不定你到那儿就没命了。”
小蛇抬起金灿灿的豆子眼,好像很不屑一顾的样子。
谢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从冷血动物的脸上看出这么多表情,但他知道他的心里正涌起一股又一股陌生的暖意,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傻兮兮的微笑。
“好吧,这可是你自找的,”谢辞坐到它身边,在它慢慢缠上自己的手腕时笑道,“那我就争取不让你被关到锁妖塔里头去。”
***
苏臻生产那日,整座锁妖塔都被磅礴的妖气影响得微微震动。
悬悲寺上下七七四十九名比丘僧在塔外念了一整夜的大悲咒,才镇住塔内受妖气影响暴动的妖鬼。
孩子出生后,谢辞还是给闻人旻去了一封信。
闻人旻第二天夜里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虽然疲倦且狼狈,眼睛里却闪着希冀而喜悦的亮光。
“是个男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灵台澄澈,是个有福之相。”谢辞告诉他。
闻人旻笑得很满足,他问道:“孩子可有取名?”
“尚未,”谢辞摇头,目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娘娘让贫僧帮小皇子起名。”
他怔愣半晌,双眼里泛起水汽。过了许久,闻人旻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道:“叫‘既明’,可好?”
“夜皎皎兮既明……是个好名字。”谢辞点头应下。
“既明,既明,闻人既明……”闻人旻反复低念着,痴痴地笑着。
谢辞离开了,留他一人在原地。
闻人旻在锁妖塔外站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悄悄下山了。
三日后,皇宫里传出消息,宸妃难产,母子俱亡,皇帝悲痛难当,下令国中禁舞乐宴饮三日。
此后每年的六月初六,闻人旻都会来到无极山,在锁妖塔外站上一夜。直到他再也来不了了为止。
那天是苏既明的生日,他可以在无极山上疯玩一整天娘也不会管他。他遇到过这个奇怪的大叔几次,大叔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他也曾偷偷想过那人和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苏既明问过自己的娘,娘却只是笑眯眯地说不认识,大概是哪里来的特别虔诚的佛门信徒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臻(冷笑):小师傅,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打脸?
小谢(摸蛇的手一顿):你说啥?
*话说三天过去,果然没人理我_(:3」∠)_那么经过蠢作者的深思熟虑,决定先写《造物》。
《造物》其实就是一篇披着悬疑皮的甜文啦!真的特别甜!娱乐圈文,前影帝现经纪人和他的花瓶艺人的故事,大魔王受和小甜甜攻的设定!宝贝们预收一下可以嘛!文案修改几百遍我写的特别用心!(不像白眼狼的文案就随手瞎瘠薄写的_(:3」∠)_)正月初一开坑哇!!!
至于《无齿之狼》,它的设定更复杂,牵涉到时空旅行、平行世界还有一些生物学的问题还需要好好推敲一下,写完《造物》再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