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初八,宜嫁娶。
偌大的上京城到处可见迎亲的队伍,鞭炮唢呐不绝于耳,即是喜庆,却也有些嘈杂。
既然是大好的黄道吉日,这成亲的人家便多了去,难免没有两家人遇上的时候,遇上了,便免不得谁让谁的问题。
依照上京城的规矩,自然是看哪家更有权势,遇着高下好分的倒好办,怕就怕两家地位官阶都差不多,那自然得有一番针锋相对,甚至还会演变成斗殴冲突。
杨柳街与长华街的交叉路口,便正上演着这一幕。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我们让!”陈家的开道婆子先是骂道。
陆家婆子也不示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本来就是你家先堵在路口,大家才都过不得。”
看起来,陈家的迎亲排场是要比陆家大一些。但是陈家老夫人不过是个四品都尉,哪里比得上陆家将门之后的品阶。
只是陆家到了陆明燕这一代,已经没落。陆明燕不抵先祖荣光,只混了个三品文官。
然而今日陆家是陆明燕三子陆锦行成亲,陆锦行由侍夫所生,只是庶子。
陈都尉家却是嫡小姐成婚,这一番比较起来,两家迎亲队的高低竟是差不多,僵持不下。
陈家嬷嬷冷哼一声:“堂堂女儿家,不骑高头大马,竟还坐那软绵绵的轿子。”
旁边立马有人添油加醋:“倒也不怪陆家,毕竟这可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入赘,这好人家的女儿又怎会入赘,许是不入流的贩妇走卒,见不得人呐!”
“你……”陆家婆子瞪着对面几人气得不行,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谁让人家字字说在陆家的痛点上。
“呼呼——”
就在一场纷争不知如何收场之时,妖风大作,阵阵呼嚎中,竟是将两家的队伍吹得人仰马翻。
良久,风停。
众人早已不在原先的位置,也就没了让与不让的纷争。
几人面面相觑,直感这风生得怪,忙遛地整理队伍。
陆家的花轿也在大风中倒了,新娘的半截小腿露在轿外。
见状,李嬷嬷赶紧靠了过去:“阮姑娘。”
那脚一收,阮萱醒了。
阮萱眉头紧拢,额头隆起一块,显然是方才磕到了轿框上。磕得她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
李嬷嬷掀开轿帘,见状忙来扶阮萱:“姑娘没事罢,可有伤到哪儿?”
透出轿中衬映的红光,阮萱抬起迷茫的眼眸:“你是?”
“诶,这是摔糊涂了罢。”李嬷嬷笑笑,瞧了瞧阮萱,确定她并无大碍后,将人扶起,“姑娘快坐好了,可不能误了吉时,陆三公子还在府里等着呢。”
阮萱还在迷惑之中,轿子已被抬起,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蓦地,阮萱双眸大睁。
她穿越了?!
明明前一秒她还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怎么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阮萱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穿着,又小心地拨开一侧的帘子向外看去,见方才那位嬷嬷随轿走着,她的身后则是热闹的古色街道。
迎亲的唢呐声不时吵闹着,阮萱明白,她正在成亲的路上。
成亲?那她是谁?又要嫁给谁?
而且,刚才那嬷嬷说什么陆三公子正在等她,所以说她是要嫁给陆家三公子?
陆家?
阮萱再次一惊,她昨夜睡前看了一本叫做《锦绣传》的女尊文,里面的主角可不就姓陆。巧的是书里也有一个陆三公子,正是女主陆锦绣的庶弟陆锦行。
只是书里的陆锦行是个不折不扣的炮灰,总共出场的时间还没有三章,他体弱多病,性格乖张,对陆锦绣一直心怀妒恨,伙同奸人害过她几次。
不过后来,还是被陆锦绣花了一章的篇幅解决了。
不怪阮萱想得多,谁让书里一开篇就是陆锦绣在陆锦行成亲当日逃家出走,而陆锦行的妻主正巧姓阮。
所以,她现在不是要嫁谁,而是要娶陆锦行为夫!
着实可怕!
“腊月初三,陆锦行咳疾不治,殁,其妻主殉葬。”
阮萱想到书里陆锦行与他妻主的结局,更是发慌,若她真是穿书,真娶了陆锦行,那她的下场岂不是同那倒霉妻主一样凄惨。
她甚至怀疑,那人是被心理变态的陆锦行强迫殉葬的。
毕竟陆锦行此人,可不是什么善良柔弱的小可怜。
更因陆锦行在幼年落入深潭,寒水入骨落了病根,眼睛也盲了,从而性格越发乖僻,时常以折辱他人为乐。
想到这儿,阮萱再也坐不住,掀开帘子大喊道:“停,停轿!”
轿子真给她喊停了,李嬷嬷蹙眉瞧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我不......娶了!”
闻言,李嬷嬷顿时像是变了一张脸,不满道:“姑娘之前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这都出了阮家的门,姑娘却说不娶?再说,阮老爷可是已经收了陆家的入赘礼。”
李嬷嬷阴沉的目光打在阮萱身上,让她不受控制地抖了下:“我……我会请我爹将礼金还给你们,加倍奉还。”
“还?”李嬷嬷呵呵的笑了几声,“陆家可不缺那点钱。”
阮萱眼见谈不拢,眸光一转,就想要拔腿逃跑。
谁料,李嬷嬷看起来身体臃肿,行动却极为麻利,一把拉住阮萱的手臂将人摔回花轿里。
“来人,把人给我绑了!”
阮萱哪里是这些恶仆的对手,片刻,她便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不知哪儿拽来的绣帕,这下是喊也喊不得了。
她欲哭无泪,只得眼睁睁看着花轿向陆府抬去。
唢呐在靠近陆府后便没了声,花轿停在府门前,却不见陆锦行的身影。
李嬷嬷将陆家管事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怎不见陆三公子?新娘可都来了。”
陆管事扫了一眼花轿:“老爷说先让亲队入府,至于三公子那边,他说身体有恙不来了,让咱们自己看着办……”
“身体有恙不来了?”即便是入赘,这陆家也太不讲礼,李嬷嬷问道,“那怎拜堂成亲?”
陆管事哼了一声:“不是还有鸡嘛。”
这会儿,李嬷嬷脸上也是黑白交加难看得紧,这新娘新郎都不让人省心,也不知成的哪门子亲。
陆管事已经转身,李嬷嬷瞧着叹口气,回头朝花轿处高喊道:“起轿入府。”
起轿时一个颠簸,把阮萱颠醒了。
起初,她刚被绑时也是惊慌失措,后来许是渐渐想明白硬抗不如静待时机的道理,被轿子晃上一阵竟是睡着了。
清醒时,花轿已入陆府。
同时,母鸡“咯咯”两声。
正厅内。
许是陆家也嫌丢人现眼,拜堂的厅内竟无观礼的外人,甚至那高堂之上也不见陆夫人和当家主夫,唯有两个先祖牌位静静立着。
阮萱自是不知这些,她只觉得周遭并不喧闹,不像是热热闹闹的拜堂。
接着,一个老嬷嬷掀开轿帘,二话不说便把阮萱扯出了轿子。
不待阮萱反应,她已被按着肩跪在地上,眼前一只胸前绑着红绸花的圆润母鸡。
“……”
这整的哪出?不都是公鸡吗?
所以对面就是她的母鸡新郎?
阮萱陷入研究动物界是否女尊化的问题,满头雾水被按头与一只母鸡拜了堂。
荒唐得很,阮萱着实没想到,陆锦行成亲时竟是这样的情况,原书里可没提过一星半点。
想来陆锦行也是悲哀,书里的他既不受母亲重视,也不受嫡父待见,日子恐怕真是不好过。
况且以陆家在京城的地位,陆老夫人就算给陆锦行招赘妻,也不该招个没出息的村妇,委实有些奇怪。
又想起先前喜婆子对自己的态度,阮萱打心底有种强买强卖的感觉。
一时间,搞不清楚她和陆锦行究竟谁更惨些。
大约一样惨吧,毕竟都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就在阮萱思量之际,伴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她又被押着换了地方。
到了地儿,她被一把推入喜房,随之便是落锁的声音。
锁头“哐当”砸在门上,阮萱心头跟着一跳,莫名生出几分寒意。
此时屋外宾客的喧闹声隐约传来,却无法打破房中的诡静,红烛熠熠,照得人心里发慌。
折磨、殉葬!
刹那间,阮萱满脑子都是自己被百般折辱的画面,僵着身子,丝毫不敢回头。
恍然间,她已理智尽失拍起了房门:“......开门!都说了这婚我不结的!”
还是挣扎一下吧,反正她又没和这人真的拜堂。
蓦地,忽闻杯盏轻搁落桌,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原来,你也不想成亲吗?”
闻言阮萱缓缓回头,这么一看,更是哑然。
若是前一秒她是忧虑恐惧的,那么此时那些恐惧已然瞬间褪去,只余深深地惊叹。
好一个灯下佳人!
只见那所谓的恶毒反派倚桌而坐,纵然双眼被白绸所覆,但仍是难掩他俊秀面容,尤其一袭绣金喜服,更显得喜庆矜贵。
然而他微低着头,嘴唇紧抿,竟是透着几分无措与不安。
阮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