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过后,袭上心头的仍是忧虑。
阮萱担心陆锦行的归来只是一场梦,直到他端着汤药进来,她左看右瞧,确定眼前的人不是自己凭空幻想的后,神色才淡定了些。
陆锦行要给阮萱喂药,阮萱却不喝,复又问了一句,“怎么来了?不是要……”
不是说后悔了,要和离吗?
这些话滚到嘴边,又觉得那两个字扎心得很,给咽了肚子里。
此刻陆锦行脸上已经无泪,他清清淡淡的眼神中透着股释然,浅浅笑着,“妻主,之前怪我糊涂,说的那些都是胡话,在来的路上我就想通了。”
听到这番话,阮萱心里却不由得浮起几分烦躁,蹙眉说:“想通什么了?莫不是从一个死胡同钻到了另一个牛角尖吧。”
虽历经生死之患,但心里的结那是怎么容易解开的,阮萱根本不相信陆锦行的这番话,她叹口气:“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我是怕你压在心里的烦忧多了一个冲动又要走。”
再来一次,她恐怕真是不想活了!
闻言,低垂眉眼的陆锦行嘴唇微张,阮萱等了老半天没等到想要的答,却见他端起了药碗,“我……妻主,你先把药喝了。”
刹那间,这些日子压抑的烦闷和痛苦逐渐演变成怒意,布满心头,一下打开药碗,“喝什么喝,我不需要你照顾。”
阮萱何时发过这么大的火,碗碟落在地上碎裂的瞬间,陆锦行被吓得身体一抖,瞥见这一幕的阮萱当即就后悔了。
可是这人着实太气人,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把他人至于何处?阮萱的怒意之下其实是掩藏的委屈和痛心。
陆锦行被骇得一动不动,半晌后,阮萱深深叹了口气,指着自己毁容的脸颊柔下了声音,“我都成这样了,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吗?”
“......你究竟怎么了?”阮萱不屑于用苦肉计博同情,但她真的没法子了。
阮萱脸上的烧伤在左侧脸颊靠近下颌的部位,先前受光线和刻意遮挡的原因,陆锦行看得并不真切,此时凑近了看才真是触目惊心。
左侧脸颊下颌连着脖颈的地方全无一块好肉,烧得皱巴巴的皮肤和用了药膏褪下的翻红嫩肉交错在一起,刿目怵心,陆锦行的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那些伤好似也在他的心口烧掉了一块皮肉,连着血淋淋的血肉被活生生撕扯而下,比起这样锥心刺骨的痛,那点自尊心又算什么呢。
陆锦行扁扁嘴,小声而含糊地说:“孩……孩子。”
“什么?”声音细如蚊声,阮萱委实没有听清。
陆锦行却一下仰起头,咬着嘴唇,竟是举起拳头一下下打在阮萱胸口上,含着哭声说:“孩子,我生不了孩子,我只会是你的累赘,你为什么还要我,呜呜……你为什么瞒着我!”
原来……是因为这事?!
胸口一下下被小拳拳捶打,阮萱内心五味杂陈,更有几分被命运作弄的滑稽感,因为自己善意的隐瞒反而导致了他内心的忐忑忧虑,所以才自以为是以为离开是为她好吗?
当真是两个人傻到了一块儿去!
“这……确实怪我,我一开始就不该瞒你……”虽然陆锦行的小拳头打人不疼却妨碍两人说话,阮萱便将人抱住,开始自我反思起来。
……
半柱香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把话说开,听到过去那些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阮萱再次觉着他俩果真是大傻子,一时不知生谁的气好。
“唉……”到了后头,她除了叹气已经无话说了。又过了半晌,陆锦行总算在阮萱怀里哭够了,抹了眼泪,打了个哭嗝,眼巴巴看着阮萱,“就算……我生不了宝宝,你也不能不要我。”
“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可能不要你。”阮萱看他一张小脸都给哭红了,又心疼又好气,劝慰道,“再说小孩子多顽皮,我根本就不喜欢。”
陆锦行眨眨眼,“哦”了一声,显然不怎么相信,起了身说:“药洒了,我再去盛一碗。”
见陆锦行离去,阮萱的眉头并没有放松多少,眼下说得再说,恐怕他都不会相信自己是真不在乎孩子,只能用时间去证明了。
这般想着,倏然,阮萱凝眸咬了咬牙:“慕、容、雪!”
“诶诶诶,真不是我告诉他的,我可是最讲信用的医者!”慕容雪叉着腰怒对阮萱,撅起嘴,一副深受冤枉的模样,忽而她想起什么,眸色一闪,“好像……是和我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就一点点。”
慕容雪解释完,阮萱才知道原来是慕容雪贪嘴在皇正君那里被套了话。慕容雪一时觉得过意不去,梗起脖子说:“就算我不对吧,大不了我把生肌膏配成不那么疼的,算你给赔罪。”
不等阮萱再次发火,慕容雪已经拔腿跑了。
阮萱:慕容雪,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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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锦行作为阮萱的夫郎,为了便于照顾她,自然也在医馆住下了。
从前在陆府两人未确定感情时,曾是陆锦行睡床阮萱打地铺,现在反过来成了阮萱睡床,陆锦行则睡在一张小榻上。
倒不是阮萱躺的那床容不下两个人,而是她那腿暂时还搬弄不得。阮萱劝过陆锦行两次,让他去别屋休息,陆锦行听后要不摇头要不点头,反正就是不去。
到了后来,阮萱也懒得再劝,便让思木去买了些柔软的被褥,让他睡得舒服些。
日子便这么过着,陆锦行揽了煎药的活儿,还特意找医馆里的医者学了点按摩推拿的技术。毕竟阮萱整日固定一个姿势躺在床上,一两天勉强还能忍一忍,时间一长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说起来现在的陆锦行倒是沉稳不少,越来越会照顾人了,阮萱被他一阵捏背捏腿,还真舒坦了不少,更有几分心理上的舒适。
不过阮萱怕他累着,除了煎药和按摩,其余杂事却不许他做,陆锦行倒也听话专心把这两件事做好做熟。
这日,陆锦行给阮萱做完了一套捶肩捏背后,正准备出去端水来给她擦身,阮萱却一下勾住了他的手把人拉到身旁坐下。
阮萱这个姿势也不可能把人抱在怀里,只能勾住他的腰肢,轻轻捏了一下,陆锦行倒是没躲由着她去。
阮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说:“你这几日忙里忙外,累吗?”
见陆锦行摇了摇头,阮萱便靠近他颈边嗅了一下,“你现在身上有种淡淡的药香,还怪好闻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旖旎,陆锦行耳朵尖微微颤了颤,抬眸凝视了阮萱一眼,便柔下身子依到她的怀里。
阮萱动动唇刚要说些一惯惹人脸红的私房话,那半掩的房门霎时被推开,两人这副相拥的姿势还没来得及分开,推门之人已经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达伊别,见他来了,陆锦行起身离开阮萱的怀抱,神色淡淡,毫无半分难为情。
达伊别见到两人相拥,亦是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模样,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阮姐姐,你好些了吗?”
那日陆锦行离开后,阮萱便主动找到达伊别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态度很坚决,直言不会娶他。当时达伊别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看起来可怜极了,阮萱没有心软还是转身走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这人又精神奕奕来找她,阮萱那时早晚借酒消愁,也没有心情搭理他,随他去了。反正这人就是乐观得令人叹服,执着得让人拿他毫无办法。
阮萱无奈,也只能用不咸不淡的客气态度对他,随他自由来去。
思及此,她道:“好些了,劳烦殿下关心。”
一旁的陆锦行起身给阮萱背后垫了个高一些的枕头,便对着达伊别淡淡一笑出了屋。
两人没有交流,但是阮萱竟从两人身上看出了几分客气和睦。
达伊别性子开朗话也多,说了许多近日发生的趣事,来者是客,阮萱也不能把人完全晾在一边,便也偶尔附和几句。两人聊得还算顺畅,过了会儿,达伊别竟是给阮萱削了个苹果。
若这事是普通朋友所为,阮萱肯定接过吃了,但是明知这小王子的心思,阮萱摆摆手没要,达伊别不矫情也不劝,自个儿吃了起来。
一时沉默无话,阮萱只盼着陆锦行赶紧来,等了半晌,陆锦行终于端着水盆进了屋。
阮萱彷如得救一般,喊道:“你来了!”陆锦行抬眸淡淡看了屋中两人一眼,没什么表情到了床边。
此时就像是默契一样,达伊别站起身举着咬了一半的苹果,笑道:“阮姐姐,陆哥哥,我先去了,改日再来。”
陆锦行朝他笑笑,点了点头。
达伊别走后,陆锦行便拧了帕子来个阮萱擦手,阮萱任由他动作,在他即将收手的时候却拉住了他,语气有一丝克制的不快,“你见到他,就不会不高兴吗?”
“不会啊。”陆锦行摇摇头,“达伊别性子活泼开朗,心地善良,我觉着他挺好的。”
阮萱眯起眼,挑眉不满道:“你就不吃醋?”
闻言陆锦行抬起头,一双眼眸映着窗棂照进的光辉,看不真切,他迟疑会儿:“……有一点,但他喜欢你是他的事,你是否喜欢他是你的事。”
“我喜欢他是我的事?”阮萱不愈道,“那和你没有关系吗?”
这话似乎把陆锦行难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喜欢的我便喜欢。”
啧啧,阮萱望着眼前低眉顺眼的人,好生大度,等腿伤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半个月后,阮萱那条半吊起的伤腿在慕容雪的再三检查下,终于得到了解放,勉强可以杵着拐杖下床活动几步。
脸上的伤疤则在慕容雪研制的二代生肌膏的敷治后,已经褪了痂开始长出粉嫩的新肉。
其实现在敷药已经不如起初那般疼痛,阮萱都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抽了几口凉气,陆锦行却每次都啪啪掉泪。
阮萱知道,陆锦行内心一定是自责的,谈不上谁的责任,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不过后来陆锦行说起沈氏诓骗他的事,阮萱又觉得这伤,伤得值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约就是如此。
再过半月,阮萱的腿伤可以拆固定的夹板了,虽然走远路还是得杵拐杖,但在屋里简单活动几步倒是没有问题,这腿好了,她那憋了许久的心思就活泛起来。
入了夜,阮萱洗过了澡,着一袭丝缎亵衣,直挺挺躺在床上盯着帷幔发呆,等了半晌,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心说可算来了。
阮萱瞅了眼那准备吹灯就寝的人,连忙喊道:“等等,我腿上有点儿不舒服,许是白日走路多了,你能来给我捏捏吗?”
陆锦行照顾阮萱多日,这捏腿捶背的事熟络得很,闻言便走了过来。
阮萱伤的是小腿,但按摩却不能按在伤处,陆锦行一贯给她揉捏都是在大腿根到膝盖的中间处。
烛光熠熠之下,陆锦行抿唇低眉,手上暗暗使力,脸上端得严肃又认真。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陆锦行按摩的手法愈发娴熟,阮萱舒服得都差点忘了正事。一套手法走完,陆锦行便欲起身向平时睡的小榻走去。
见状阮萱忙不迭拉他,眸色暗暗的,“再……捏捏。”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吐出的气息有多么灼热。
“好。”陆锦行旋即转身,刚要坐下,就被化身为狼的阮萱一把拉到了床上。
“锦行,今晚同我一起睡吧。”阮萱说着摸了摸陆锦行的腰肢,舔了舔嘴角,“这床这么大,我一个人睡多浪费啊。”
顷刻间,对上阮萱略微闪躲的眼神,陆锦行睫毛微颤,莞尔笑道:“好啊。”
阮萱:这就答应了?!
她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陆锦行离开那日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又加上之前两人冷战,她被拒绝过几次,在床笫之事上心有戚戚。
陆锦行见她在自己答应后竟是神游起来,便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胸口,柔柔喊了声:“妻主?”
不知是不是刻意,阮萱从这短短二字竟是听出了些许媚意。
半刻钟后,汗水从阮萱额头上滚到了颈边,又贴在了陆锦行的肩膀,阮萱喘了一口气,昏暗的烛火掩去了她脸上的窘态,“我……腿麻了。”
果然单腿使力的结果就是持续性不得劲,可这事儿陆锦行也没法子,小声问:“那……那怎么办?”
“这……容我缓缓。”阮萱按住陆锦行透出薄汗的肩头揉了一下。
就在阮萱觉得后背开始发凉的时候,她那不争气的腿终于不麻了。
许是那窗户没有关严实有风透了进来,竟是吹得厚重的幔帐渐渐轻晃,可惜风没多久就消停了。
阮萱掀开帷幔吸了一口外面清冽的空气,哭笑不得地说:“妻主对不住你,又......麻了。”
场面有点儿尴尬,阮萱没脸见人。
就是她以为自家夫郎许是等不下去已经睡着的时候,陆锦行竟是轻轻拉住阮萱的手,慢慢与她十指紧扣,携了些绵绵的笑意说:“无碍......我等你。”
阮萱:……!
作者有话要说: 阮萱:腿麻怎么办?在线问,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