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盲眼公子
一日。
苏渺趁阮萱外出办事,瞧着她缓步离开的背影,眼眸骤然一亮想起什么,便将怀中出生两月的奶娃娃暂时交给奶爹照顾,自己则偷偷去了书房。
房门一关,跟做贼似的,偷摸摸又将那张珍藏的盲眼公子画像拿出来欣赏。
遥记一年前,初次看这画时,他曾庆幸画像上的人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然而后来记忆归拢,再看这画,则是另一番难言心境。
左瞧右看,如此清丽脱俗的公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而今的苏渺就是这般自信,没有情敌,没有遗憾,他每每想起,便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好运的人。
如若早年眼盲所受的苦难,是为了积攒遇到她的幸运。那么,那些苦便不再是苦,而是熬一锅甜羹前必须点燃的烈火。
苏渺看着画中的男子,思绪飘得有些远。
倏然,眼眸重新聚焦,带了一抹激动亮色,冲影卫喊道:“来人。”
“去按着画中男子的装扮准备一身衣裳来,覆眼白绸也要,对了,务必要一模一样。”
影卫听命而去,但去找与画中人一样的衣裳绸缎,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办到的事。那锦缎产自京城,看似普通却极其昂贵,况且几年过去,锦缎恐是已经停制了。
好在最后终于寻到几匹,高价买了来制成了一袭飘逸白衣。
故而,苏渺足足等了半月。
这半月里,他还召见了叶飘飘公子几次,从他那儿又学到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
另一边,阮萱为了生意忙得脚不沾地,都没空陪夫郎和孩子。这日刚得了空闲,立马就往家里赶,家中一大一小令她牵挂得紧。
岂料,刚匆匆回到歆兰苑,刚一抬眼,便被眼前的身影击中,心跳顿时失去了节拍。
脚下像是灌了铅,僵立得像个木头人,阮萱不敢置信地盯着院中之人发愣,喃喃道:“锦行……”
叫出这一声时,心脏怦然直跳,差点跳出喉咙眼,但它一激动则瞬间给女子全身灌满了激荡的热血。
随即,女子步如疾风向男子奔去,紧紧从身后拥住了“陆锦行”。
苏渺没想到效果如此好,女子反应这般大,心里顿时有点吃味。
可分明是他自己要扮作从前模样,怨不得他人。
“你今日为何……这般?”
阮萱又不傻,过了起初震惊的刹那,眼下闻着怀里人熟悉无比的气息,早明白了过来。
她家夫郎闲来无事又给她下套呢,不,该说是找乐子。
“渺渺,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平时的打扮。”阮萱先给自己穿一层护甲,省得一会儿扛不住夫郎的小拳头。
苏渺眼睛蒙着白绸条布,并未作假,当真是黑漆漆什么也瞧不见,于是阮萱一说话,他便下意识侧着耳朵去听。
这模样,还真有点从前小夫郎可怜又乖巧的神态。
再说本来就是那个人,这一动作,立马相似了九分。唯独不足的一分,则是苏渺当了多年少庄主,身上那份由内而外自然流露的傲然自信,那是从前的陆锦行从未有过的东西。
苏渺深知这一点,又想起叶飘飘公子给的建议,随即柔软了身子骨,刻意将脊背放低些,怯意显露,将那份自傲收敛起来。
“妻主……”再稍稍仰头,对着阮萱的衣襟要抓不抓地伸了伸手,那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儿,瞬间就有那味了。
阮萱心说:敢情咱家夫郎还是个演技派?
夫唱妻随,那咱也不能太差是吧。
继而阮萱敛了敛眸,收起先前的诧异和玩味,端正态度,假装闲适般问:“锦行,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苏渺极为配合:“看书,不,是读书,思木读给我听的,可我还是想要妻主读给我听……”
思木在苏渺怀孕五月时,便被阮萱接到烈云山庄,此时正和奶爹看护小庄主。
“还有呢?”
“还有……”苏渺咬了咬红唇,显得很害羞,“还有想你。”
阮萱眉毛一动:乖乖,那时的你可不像如今这般会撒娇,演得不像,扣分!
叶飘飘亦对苏渺说过言多必失,即便陆锦行就是自己,可过去了这么久,心境阅历截然不同,又怎会和从前毫无差别呢?
再说了,他搞这么一出,又不是为了和阮萱追忆往昔,而是为了……增加夫妻生活趣味。
想着这些,苏渺放柔了身子,端出一副生怕被拒绝的模样,恳切道:“妻主,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凤尾酥了。”
阮萱:不是前几日才尝过,说得跟八百年被苛待似的。
“哦……”她敷衍地回。
气氛登时不大对劲,苏渺的眉头微动两下,这是不高兴了。
阮萱继续添油加醋,将挨在自己身旁的夫郎轻轻推开:“可我今日甚累,恐是没有精力做那酥饼了,不如……你先给为妻捶捶肩捏捏腿吧。”
说着还把一条腿松松搁在苏渺的大腿上。
察觉腿上一重,苏渺嘴唇抿了抿,过了老半天,这才抬起小手给阮萱捏腿。
阮萱微撑着腰,看着自家夫郎不情不愿又偏要装乖巧的别扭样,笑得合不拢嘴,倒也克制着没有笑出声。
“这条腿舒服多了,换另一条吧。”不等苏渺反应,阮萱已经将享过福的左腿放下,换上了右腿。
苏渺搁在她腿上的手不由紧了紧。
虽说从前的陆锦行没少给阮萱捏腿捶背,但过去整整三年多,现在的苏渺一身傲娇,如此低眉顺眼的小夫郎姿态委实是做不来。
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手上的力道愈发没轻没重。
“哎哟!”阮萱惊呼道,“疼疼疼,你是要谋杀亲妻吗?”
听着她极为刻意的哀嚎,苏渺索性用劲在她大腿上扭了扭,然后猛地将白绸一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罢演了!
“哼!”
苏渺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阮萱一边望着他挺直傲气的背影,一边蹙眉揉了揉“伤腿”,渐渐地,从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笑意。
—
番外.小姐姐小弟弟
元宵佳节,团圆日。
这日,烈云山庄的两位年轻主子,同长辈用了丰盛的团圆宴后,便带着一岁半的小娃娃,一家三口乐呵呵地出了庄。
他们要去山脚下的景宁镇上赏花灯、猜灯谜,顺道带家里的小调皮鬼出去散散心,省得她在家里摔桌揭瓦,折磨一众仆从。
不过此时被阮萱抱着的小娃娃,粉琢玉雕,乖巧无比,哪有半点平时捣蛋的模样。
说起这娃娃,阮萱亦是极为头疼。
自从阮希小朋友会走路后,古灵精怪的性子愈发展露,确乎聪慧过人,但也太调皮了。
许是害怕被亲娘教训,小阮希目前只敢拿一众仆从做“欺负”对象。而且每次仆人们向阮萱告状,等她急匆匆赶到案发现场时,场面却是和谐得很。
小娃娃用亮晶晶地眼睛瞅着她娘,伸出小手手就要抱抱。
这一看,阮萱哪还有半点火气。
若不是自打孩子出生后,她暗自观察过许久,恐怕会以为这娃娃同自己一样都是异世界穿来的。
“希儿,等会去了灯会,不要乱跑跟紧娘亲和阿爹……”阮萱叮嘱着女儿,心头却依然宽不下心,又补充道,“若真要去哪儿,记得给暗卫阿姨说一声,知道吗?”
阮希小朋友听罢,对着她娘甜甜地点点头:“那娘亲放希儿下来吧,我跟暗阿姨一起……”
“……”
果然不是个省心听话的丫头,恐是早做好了瞎跑的打算。
罢了,今日过节,随她玩吧。
“苏三,苏四,等会你们务必跟紧小主子,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将她带回来。”
“是,属下明白。”两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应声后又迅速消失。
暗卫武功不俗,除却江湖中排得上名字的大侠士,一般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因而阮萱对于阮希的安全,倒也不是特别担忧,甚至有点担心他会给别人添麻烦。
刚想继续叮嘱两句,再一瞧,阮希已经拉着小厮哥哥的手,混到游玩的人群中去了。
“这孩子的性格,怎一点都不像我们?”阮萱对身旁的夫郎发愁道。
苏渺的目光从阮希蹦蹦跳跳的身影收回,揶揄道:“我到觉着,挺像你的。”
“嗯?哪里?”
相貌吗?即便是容貌,除了眉眼间有几分阮萱的痕迹,其余地方,皆是更像苏渺一些。
“花言巧语……”苏渺笑着挑了挑秀眉,“以后定然同你一样,是个满嘴甜言蜜语的登徒子。”
有当爹地这般说自家女儿的吗?
过了会儿,阮萱又疑惑道:“对了,当时不是说是男孩吗?”
苏渺怀孕时,众人从他肚皮的形状,孕期的饮食习惯等等,统统分析了个透彻。人人都说生下来一定是男孩。
夫妻两人,亦是真把这话当了真,准备的小衣服、婴儿房、玩具等,都是按男孩准备的。
然而,阮希一生下来,众人都傻了眼。
他们对老庄主的肚皮猜了十几次,从来没有失手过。一到这儿,纷纷被打了脸,或许这便是阮希小朋友的叛逆性,从爹胎里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初你不是说,不介意男孩女孩的吗?”苏渺调侃道。
“我从未在意过,就是觉着如果是个男孩,性子定然像你一般温柔可人。我也想要一件贴心小棉袄呀!”阮萱望着一只徐徐升空的孔明空感慨着。
苏渺的目光同样随她看向夜空,忽然鬼使神差地道:“那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啊?”阮萱猛地回头,圆瞪了眼眸,显然是受了惊吓,“罢了罢了,若是生出个小棉袄还好,就怕再来一件皮夹克。”
“皮夹克?”
阮萱想了想,笑着解释道:“皮夹克是一种外衫,虽是皮毛所制,但冬日不挡严寒,夏日穿着又热得慌,价格还异常昂贵,扔了可惜,只能穿来充脸面……”
“逢人便说,看!我有皮夹克!”
“噗呲。”苏渺赶忙掩唇,眉眼弯如月牙,又嗔又笑,“你还说我,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
那你别跟着笑这么欢呀。
一对老夫老妻,因为调侃女儿,这会儿欢乐得紧。
可惜两人没清净多久,捣蛋孩子迈着小腿短,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焦急忙慌地大喊:“阿爹!娘!”
这一声,可把当爹娘的两人吓着了,忙抬眼去看,阮希好着呢,而她身旁的苏三怀里却抱着个浑身湿透的男娃娃。
娃娃闭紧着眼睛,脸色苍白,身子隐隐打着摆子,小脚上还缠着几根水草,很明显是失足落了水。
这么小的孩子,他的爹娘呢?
小孩的性命要紧,阮萱赶紧吩咐道:“苏三,你抱着孩子跟我去医馆。苏四,你和希儿回到落水的地方去,看有没有他的家人来寻。”
话毕,众人不作耽搁,各自离去。
医馆内,大夫给小孩把过脉,说:“幼童并无性命危险,口内也无呛水,只是落水受了些惊吓,喝两副安神驱寒的汤药便无碍了。”
阮萱点点头,立马吩咐小厮跟伙计去拿药,一旁的苏渺则担忧地轻握着孩子的小手,眼眸极其柔软。
恰在这时,一声“阳阳”传来,紧跟着一个神色慌乱的男子跌跌撞撞跑进来,迅速将孩子抱入怀里。
“爹……”孩子听到阿爹的呼唤,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阳阳,没事了没事了,担心死阿爹了。”男子安慰着小孩,一张秀丽容颜由于担忧显出几许狼狈,但仍能从穿着打扮看出,这是个过得不错的小夫郎。
之所以这么说,则是他身旁一直守着位高大健壮的女子,关切的目光紧紧围绕着父子二人,还透着几分自责。
多么温馨的一幕,可苏渺和阮萱见到男子的那一刻,彻底愣住了。
这作人夫装扮的男子……竟然是陆锦然!
他自称是小孩的爹,那他身旁的应该就是孩子的娘了。
而孩子他娘,不正是一直住在烈云山庄对面山林中,每隔些日子给庄子供应柴禾的樵女吗?
据阮萱了解,这叫周牧芸的樵女可从未离开过山林,她久居于此,又怎会结识陆锦然?
更重要的是,两人孩子都一岁了,说明陆锦然在山庄对面至少住了一年吧。
整整一年,阮萱和苏渺去过那林间十几次,做梦都想不到,他的兄弟正生活在相距不足五里路的地方。
这是何等玄妙的缘分。
“二哥……”苏渺怔怔地上前几步。
这一声“二哥”喊得极轻,好似只有自己才能听见,陆锦然却蓦地脊背一僵,缓缓地抬起了头。
方才他的神魂全在孩子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堂中其余人,闻此一声,抬眸,亦是同样的震惊。
然则,惊惶诧异略微在他眼中过了一瞬,很快就换了一副疏淡面容。
他慢慢起身,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周牧芸,冲对面的二人行礼道:“今日二位恩公救了幼子一命,还请受我一拜。”
见陆锦然不认自己,又要下跪行大礼,苏渺赶紧扶住他的手臂,连连摇头:“不必,不必……”
渐渐的,眼圈不争气地红了,似是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阮萱轻叹一声,上前将苏渺扶到身侧,浅笑道:“周家夫郎,不必行此大礼,今日救下周小公子的,其实并非我们,而是小女阮希。”
“希儿,快过来看望你救的小弟弟,他醒了哦。”
“真的吗?”
阮希虽然觉着自家阿爹和对面叔叔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到底孩子心性,一听这话立马奔了过来。
迈着小腿,“啪嗒嗒”跑到高大的周牧芸身旁。弟弟被抱得高高,她看不着,便努力向上蹦了两下,“阿姨,阿姨,小弟弟醒了么?”
周牧芸怀里的周沐阳小朋友,的确醒了有一会儿。
一双天真的眼眸水汪汪望着众人,他还不会说太多话,却不哭不闹,见周围好多人,阿爹又没抱自己,便委屈地眨着漂亮的小眼睛。
这时听到一道好听的小姐姐声音,立马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周牧芸见状,便蹲下身,让两个孩子面对面望着彼此。
不知是出于危急时相识的缘分,还是两个孩子血液里流淌的亲密,他们认真地看着对方。
阮希的笑容愈来愈大,咧开嘴笑,周沐阳小朋友起初怯怯的,没过多久,竟是不知不觉伸出了小手手。
阮希赶忙一抓,两个孩子的小手就牵上了。
隔阂于成年人之间的生疏,在这一刻,于两名孩童之间尽数化解。
“我看这两孩子挺投缘,”阮萱对着陆锦然,坦诚地征求道,“不如结成姐弟吧,周家夫郎,你说如此可好?”
闻言,苏渺满眼期待,周牧芸一脸迷惑,阮希小朋友则拍着小手不住叫好:“太好了,我有小弟弟了!”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天去我家玩吧,我带你捉大橘去……”
除却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的声音,在场的其他人都沉默着,静静等待着什么。
半晌,陆锦然回眸看了看被阮希逗得“咯咯”直笑的儿子,终是叹了口气。
“好……难得孩子们有缘。”
一抹笑意自他眉间掠过,而后,溢满几许释然。
作者有话要说: 阮希捣蛋鬼,周沐阳可可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