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珏带着满腹的怒气星夜兼程的领着西风军攻进郡守府,提着剑一路杀到地牢,在里面寻到满身是伤形容狼狈的宣璟的时候,他只感觉一直憋在心中的那股滔天怒火几乎就要完全控制不住——颤抖着用剑将锁链劈开的时候,恨不得连眼前的这个人也一并给捅了算了。
偏偏那人在看见他的时候还要装作一副十分诧异的模样一脸无辜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为什么来?!”安珏满面怒容的抬手接住了因少了铁链的束缚虚弱得再也站立不稳的宣璟,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你临安王以身犯险步步为营不就是在赌我会不会来吗?”
宣璟在他怀中轻咳了一阵,面色苍白的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我就知道瞒你不住。”
安珏面容冷肃的垂眸俯视着他,冷笑了一下:“到底是瞒不住,还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要瞒?”
宣璟神色不太自然的抬手摸了摸鼻子,顺手捂住口鼻,面带嫌弃的转移了话题:“难闻。”
安珏没好气的拿话噎他:“你在此处被关了这么久,现在才觉得难闻?再多住几日,你就要与这个味道融为一体了!”
“还好你来了,”宣璟复又抬头虚弱而又讨好的冲他笑了笑:“出去吧,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再多呆了。”
安珏没说话,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才沉着脸尽量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处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宣璟像个破布娃娃一般浑身无力的把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胸口,唇角逐渐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不管怎么样,你总归还是来了。
然而从他看见安珏的剑尖在地上划出一路火星出现在牢房门口的那一刻起,宣璟心中连日来强撑着的那口气就已经开始慢慢四散开去,此时再也坚持不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义父。”见安珏抱着人出来,安迟风就立刻拉着安迟岚迎了上去。
安迟岚看见他怀里已经毫无意识的宣璟,担忧道:“师父他……还好吗?”
“暂时死不了。”安珏心中的怒火还没完全消散,有些烦躁的答了一声。
抬头看见他们皆是一脸错愕的表情,又放缓了语气道:“伤势有些严重,你们先去请个大夫过来。”
说完看也没看一眼不远处还在厮杀但明显大局已定的众人,抱着宣璟一路在府中寻了个看上去相对干净的卧房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了床上,自己则神色复杂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床上安静的闭目沉睡的人,安珏这才感觉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逐渐松弛了下来。
当他从安迟岚口中听到他说宣璟有可能出事了的时候,他的心就不自觉的悬在了半空。直到他从书房的抽屉里翻出那封信来,看到宣璟在信里看似无意的提到他到了郴阳郡,发现这里的郡守好像有点问题,但还是决定留下来看看情况,并告诉安珏如果自己七天内没有再写信给他,就去双槐县衙告诉卢轲。
那个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宣璟从一开始就在给他设套——先是突然表白,然后又黯然独自离开,让安珏因为愧疚替他去接管西风军。
又特地悄悄的和安迟岚互通书信,以每隔三日一封为规律,好让安迟岚能在他出事之后立马意识到不对去告知自己。
大概他也猜到了安珏可能不会拆看,所以为保万无一失,又并不在给安迟岚的那些书信中提及自己的行踪,这样一来,安珏就必定会去拆看自己单独寄给他的那一封。
而在安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之后,以他的性格,也必然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要去找卢轲问清状况,在那之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两个月,足以让安珏把西风寨那群本就算强悍的山匪训练成一支像模像样的护卫军了,只要安珏心里对他只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感情,都会亲自带人前去救他。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一点点光明正大的挖好坑,就等着安珏往里跳。
他唯一漏算了的,是安迟岚格外守诺的并没有在发现不对的时候立刻就将他们在互通书信的事情告知安珏,而是在隔了半个月之后,心神不宁的思虑了许久,才借着安迟风去探了探安珏的口风。
若不是安珏当时察觉出了安迟风和安迟岚的不对,多嘴问了一句,还不知道宣璟要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多被关上多少时日。
这也是安珏在书房看到那封信时骤然发怒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宣璟这种以身犯险的行为。
还因为他明知道宣璟是故意的,明知道宣璟看似给了他选择却暗地里步步紧逼的在给他挖坑,可他还是不得不跳。
因为他知道,宣璟先前为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出自真心的,他做不到在知道宣璟出事之后还袖手旁观,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给他起了名字,置了府宅,一手给他东拼西凑的建出了一个所谓的家,说要一辈子待他好的王八蛋就这么不知生死的沦为别人的阶下囚。
更无法想象如果宣璟因为他的犹疑不定而丢了性命的话,自己还要如何问心无愧的待在宣璟留给他的那个家里安然度日。
宣璟以一种细想觉得卑劣挑明来说却又格外坦荡的方式死死的捏住了他的软肋,在不经意间用让安珏毫无招架之力的温情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安珏牢牢缚在其间,再将它拧成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只要他想,安珏就只能“心甘情愿”的跟着他所设计的路线走,毫无反抗之力。
对宣璟来说,这其实是一场必赢的赌/博。
思及此,安珏不由得又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混账!”
骂完又不自觉的松开了手,怔怔的看着宣璟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陷入了另一种茫然的失神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亓官牧——那个同样隐忍善谋的天潢贵胄,那个他曾发誓会誓死效忠……真心倾慕过的人。
宣璟跟他,差别太大了。
亓官牧要是想做一件事,绝不会耗费这样的多的心思去做这些拐弯抹角的盘算。
他直接,强势,杀伐决断。
行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感情用事的去做这么多对他来说毫无助益的事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君王气度。
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显得他这个人实在是……薄情得有些过分了。
而宣璟……
安珏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和亓官牧比起来,至少,眼前的这个人会给自己留出自主选择的余地。
“义父,大夫来了。”安迟风气喘吁吁的拖着一个同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发老翁从门外闯了进来,生生打断了安珏的思绪。
安珏回过神来,站起身让开了位置,并伸手扶了一把被不知道被安迟风拖着跑了多远的路的白发老翁,“烦请仔细看看他身上的伤,有劳了。”
老大夫将药箱放在床头的凳子上,颤颤巍巍的在床边坐下,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很有骨气的对着安珏怒声道:“老夫行医多年,自有原则,你们大半夜的私闯民宅将我掳来,老夫不医!”
安珏:“……”
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安迟风,极有礼数的揖首道:“事急从权,人命关天,还望老先生莫怪。”
那老大夫之前随着安迟风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一路的尸体和血迹,不明所以中还带着点畏惧,先前只是因为好梦被扰还被拖着跑了一长段路程心中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才故作姿态,见安珏这般恭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太自然的哼哼了两声就认命的转头替宣璟察看起了伤势。
安珏站在床边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把宣璟翻来覆去的拨弄了几下,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直接把人给扎成了刺猬,然后收拾了药箱起身就要往外走身影,嘴角抽了抽,还是没忍住抬手扣住了老大夫的胳膊,开口问道:“就这么扎着?”
“啊。”老大夫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见安珏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解释道:“他这个情况,须得扎满一个时辰才能将银针取下来,我这把老骨头被你们折腾了大半天,得去寻个地方好生歇息一下,将养些精神,才有精力回来好好替他瞧瞧。”
安珏听完松开了手,命人将其带下去好好休息才又和安迟岚两兄弟一起默默的守在了宣璟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靠在床头昏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宣璟身上的银针早已被拔掉了,人也已经不知何时就醒转了过来,正努力半撑着身子眸色幽深的看着他。
见他突然睁开了眼,伸到半空的手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安珏:“……”
“醒了?”宣璟倒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收回手就笑眯眯的道。
安珏想起了先前的事,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宣璟忽然痛苦的蹙紧了眉头。
“怎么了?”安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察看他的伤势:“何处难受?”
宣璟却很快敛了痛苦神色抓住了他的手腕,又笑得十分狡黠的道:“听说你带着人星夜兼程的赶了好几个日夜前来救我?”
安珏这才反应过来又被他给诓了,用力抽回了手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他,未答。
宣璟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态度一样仍旧带着满足的笑意半仰着头看着他:“你愿意来,我心下很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