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走了之后,林逸靠在宣璟的门边沉思了片刻,忽然心情大好,幸灾乐祸的拿折扇敲了敲门框:“你宣某人就算是弯了,弯成个球,也必不可能做下位?”
回答他的是屋里传来的桌椅碎裂的声音。
相识多年,林逸心里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抬手摸了摸鼻子,下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去了。
安珏回到平南侯府的时候,文悦夫人还没回来。
自己去打了一桶冷水草草沐浴完之后,他才算是彻底冷静下来。
闭着眼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勉强把昨晚的事情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前面的事情都没空细想,他比较在意的是回到临安王府之后的事情。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宣璟仿佛是试图挣扎过的,但不知为何后来竟又默许了?
其实不管是从林逸还是从尉迟岚的口中听到宣璟其实是喜欢自己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都是半信半疑的,虽然看上去是选择了相信,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又是一场没有十足胜算的赌博而已。
他心里真正的筹码只有一点东西,那就是双槐镇和郴阳郡里的回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去相信双槐镇上的事情,但就是莫名的执着和相信,总觉得自己应该相信。
后来在宣璟生辰那天晚上,他的种种行为和言语也都不过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罢了。
虽然宣璟像是给了自己一点回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才过了一天一夜,他们就已经发展成了这样的关系。
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甚至隐隐让他生出了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淮儿,”就在安珏还坐在屋里出神的时候,被半路拦回来的文悦夫人就从外面疾步赶了进来,把他从凳子上揪起来左看右看:“你没事吧?快让为娘看看。”
“无事,”安珏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在恒王府吃了亏,任由她把自己翻来覆去的察看了一番,安抚道:“劳母亲挂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文悦夫人放下心来,“母亲还以为你在恒王府出了什么事,正准备去管恒王殿下要人呢。”
“我昨夜,”安珏想了想,还是模棱两可的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去了一趟临安王府。”
文悦夫人诧异了一下,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你去临安王府做什么?”
“母亲,”安珏没想再瞒她,将双槐镇上的事情与尉迟家那两个小辈的事情还有昨夜在恒王府被强行留下的事情皆隐去了一部分可能引人遐想的东西都告知了她,又解释道:“若非临安王殿下,孩儿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且昨夜的事情,怕是也已然闯下了大祸。”
“岂有此理!”文悦夫人听完,怒声道:“恒王府简直欺人太甚!”
“天色不早,”安珏抬眼看了看屋外:“今日是万寿节,宫里事多,孩儿便先进宫了。”
“去吧,”文悦夫人显然余怒未消,脸色很是不好看:“你方才说的事情,我会原原本本的告知你父亲,等这几日过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嗯。”安珏没再多说,取过佩剑出了门。
宴饮是从中午开始,按理说应是一众文武百官和王公大臣都齐齐到场,但宣璟却称病没来。
直到晚上才脸色略为憔悴的在席上露了脸。
酒过三巡,明德帝才终于当着众人的面提到了和稷公主的事情,并趁机向晋邯的现任君主尉迟衡发难要为爱女讨一个说法。
尉迟衡自知理亏,生生受了他一通责备,最后颇为震惊的看着尉迟岚与尉迟风出现在殿内,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提出了要带两人回国,并表示回去之后一定会好生相待,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之后,许是出于对和稷公主多年的愧疚之情,明德帝竟当众下令允大皇子宣琸与其家人归京。
后又在各怀心事的大臣们或直白或委婉的反对声中改成了只允其无故遭受牵连被关押在清觉寺的妻儿重回昱京。
说完此事就借着醉酒为由离了席,没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
安珏一直以为宣璟中午称病没来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但直到他晚间在席上看见宣璟神色恹恹的靠坐在位置上,才知道他是真的病了。
也是那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前一晚因为药性的原因做得有些过火?
因此在席宴散去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始在陆续离去的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下意识的想要关切一番。
但宣璟的动作竟比他还要快上许多,三两步就已经消失在了往殿外走的人群里,以至于当他不动声色的拨开人群走到殿门前时,已经连他的衣角都看不见了。
“云统领,”一直关注着他和宣璟的林逸不动声色的站到他身旁,状似无意的道:“今夜进宫的人着实不少,还望你待会儿能留下好生巡查一番。”
安珏心里挂念着宣璟,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敷衍的应道:“职责所在,云某必定会多派些人手在各宫各殿周围加紧巡逻的。”
林逸默了默,欲言又止的看了他几秒,憋出了一句:“如此,便是最好。”
见他举步要走,还是没忍住抬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语气不明的道:“今日实在是有些特殊,还望云统领能亲自区巡视巡视,晚些时候再下值。”
安珏转头,瞬间从他脸上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与眼睛所看的方向中领悟到了什么,转身对他抱了抱拳:“分内之事,这是自然。”
林逸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同心楼的事情安珏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林逸的意思明显是让他过去看看,安珏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同心楼的方向去了。
当他在同心楼最顶上的观景台上找到宣璟的时候,那人正独自站在护栏边出神。
安珏没说话,只默不作声的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随后就宛若雕塑般安静的站在他身后替他挡着冬夜冷冽的寒风。
“当年,”良久,同样宛若雕塑的宣璟才微微动了动,抬手遥遥指着对面的宫门,声音低缓得有些缥缈:“我便是在那个地方,亲眼看见我母后从我现在的位置上被人给推下去的。”
安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看过去,只能看见空无一人的深深宫门。
但脑袋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幼年的宣璟不知所措的呆立在那扇厚重的宫门前的样子。
“这座同心楼,”宣璟收回手,又低声道:“原本是他特意为我母后修建的观景之地。”
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最后她却也是命丧于此,就在今日。”
安珏一愣。
他先前是从宣璟口中听说过敏慧皇后是从这里被窦皇后推下去的,但从来没人告诉过他就是在今日。
万寿节?
“安珏,”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安慰,宣璟就似有些站不住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半靠进了身后人的怀里,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想替她讨一个公道。”
安珏被他突如其来的倚靠动作惊得僵了僵,也不顾不上安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试探着抬手隔着大氅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从背后扶住了他。
“这些年,我自以为是惯了,”宣璟又往后靠了靠:“今日思索自省了良久,才猛然发觉……”
顿了片刻,才又释然般低声道:“我现在承认我是喜欢你的了。”
并非是先前自以为的感觉,就是喜欢,从他昨晚决定妥协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已经十分明确。
安珏没说话,只是扶在他腰上的手不受控制的从他背后绕到的身前,把扶变成了一个比较亲昵的姿势——拥抱。
“可是安珏,”宣璟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想给我的母后讨一个公道。”
安珏明白他的意思。
对他母后不公的人位高权重,所谓的讨回一个公道,必然是要比他们还要位高权重还行,宣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尽力往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走,因为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能力去向他们讨要这个公道。
可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不仅仅是宣璟了,他还是这邛菀国的君主,是背负着天下重任的帝王,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事情,便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安珏明白这些东西,也明白他这是在告诉自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他并不后悔,以前宣璟不承认的时候没有,现在他承认了,便更不会了。
并非他完全不介意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
总会有两全之策的,他想。
安珏更用力的圈紧了他,先迟疑着问了一个自己心里更在意的问题:“你今日这病……可是因我而起?”
“……”宣璟默了默,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呢?”
他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安珏并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后来他几乎是完全被药效和情/欲给吞噬了,想起早上看见床上的那一片狼藉和宣璟身上的痕迹,脸上不自觉的有点发烫。
沉默了片刻,才十分不自然的说了一句:“抱歉。”
宣璟想起当晚的事情,心里仍旧有着几分愤然,但如今木已成舟,回过神来想起当时也是自己乱了方寸,纯属自找,没法把事情都往安珏身上推,只好在心里把这笔账记在了宣琅头上,重重的哼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语气生硬的轻声道:“先前对你做了许多不厚道的事情,以后在此事上我便让你一步,权当是还债了。”
这便是他能说出的最重的承诺了。
安珏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种话,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一会儿才慢慢勾起唇角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闷声道:“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我总是会站在你身后的,必要的时候,也愿意挡在你的身前。”
其实宣璟方才在这里发呆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他与安珏的事情,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之后,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于是他主动转身回抱住他,“我不用你挡在身前,你等我……”
说到一半又忽然止住了话音,过了一会儿才又改口道:“我定然不会负你就是了。”
安珏没有追问他最初想说的话是什么,只“嗯”了一声,与他在这冬夜的寒风里静静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 宣璟:好吧我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