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祺然对侯越说要去帮温珹搬书搬桌椅,就真的跑去学校的储藏仓库里亲自搬了书和课桌送到教室,甚至还打算把自己这里有的复习资料都拿去多复印一遍。因为温珹的试卷十有八九是被徐高明弄脏,没办法再用了。
侯越将他做的事情看在眼里,在旁边酸溜溜的说道:“陆二,你这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还真是……”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只好悻悻的说道:“反正我现在牙齿很痒,恨不得咬你一口。”纯粹是被气的。
没错,当陆祺然打算要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温珹已经拿着书包离开学校,又一次早退了。
事实上,之所以用一个又字,完全是因为这并不是温珹第一次早退。
自从上了明远,温珹早退的次数就有些多。
在没上明远之前,他仅有的几次早退都是因为奶奶生病,要去照顾。但当温珹来到了明远之后,早退理由就不用他再心急火燎地和老师去解释了。
被油污泼脏的衣服,身上常常出现的淤青,总是容易坏掉的个人用品……这种事情,大家一看就会明白在这个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也有老师试图平衡温珹和其他学生之间的关系,可事实证明,这是一条完全不可行的道路。
哪怕本班的大部分人放弃身体上的伤害,转为精神上的无视,却还有其他班级的人觉得好玩而参与这项活动。
更不用说温珹本人为了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也不可能选择转学或者举报,欺凌者也就仗着这点更加肆无忌惮地进行欺凌。
被欺凌的人无法转学,欺凌的人更加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做退学处理。就算是一时兴起的帮忙,看见那副模样也难免觉得丧气。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除了陆祺然仍旧在帮温珹以外,其他人无一例外的全部放弃了。
陆祺然有时候也觉得这是个难解的局。他不是没想过帮温珹转学,转到其他高中去。但其他学校都无法支付那么一大笔的奖学金。陆祺然也想过先把温珹弄到其他学校再偷偷进行资助,可惜,他的计划才一开始就打水漂了。
起先已经谈了个大概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后面无一例外地拒绝了自己。而当他悄悄试探温珹口风时,温珹本人更是直接对他说,“如果有这样的学校,我也是不会去的。”
“去了又能怎么样……先不提我和明远之间的协议,能出得起那么大笔奖金的学校几乎没有,就算有……我想,它应该和明远差不多吧。相似的环境,相似的同学……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还能继续逃避去下一个学校吗?”
这样的质问,让陆祺然无话可说。
很显然,温珹的年纪第一不是白拿的。他已经把能想到的事情全部想到了。
陆祺然也只能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想法,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温珹。
侯越经常会笑话陆祺然傻,居然选择去帮一无所有的温珹,甚至还有很多帮助是暗地里的,谁也不知道的那种,几乎算得上是做白工了。
“还好你家是你爸你哥当家,不然可怎么办哟~”他语气荡漾地调戏着陆祺然。
没到这个时候,陆祺然都只是笑笑,之后还是会在很多事情上选择偷偷的去帮助温珹。比如早餐的事情,他就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温珹开玩笑:“到底是谁啊?真好奇呢。”
这样做固然有不希望剧情重蹈覆辙的原因,但这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则是陆祺然希望温珹能够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让对方能够知道,即使是在明远这种令人绝望的黑暗里,其实也会有很多很多光芒的存在。
他还记得,梦境里,那个已经得到一切,站在顶峰的反派,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情却是那么的脆弱。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私底下却必须得每个星期去看一次心理医生,不断重复着高中时的噩梦,甚至因为那些人渣所谓的恶作剧,无法长时间待在封闭的空间里,无论谁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都会下意识的防御……
梦境中,成年的温珹总是微蹙着眉头,一脸的苦大仇深,从来没有一个笑的模样。而现实里,面对脸庞尚且稚嫩的温珹,陆祺然总是忍不住更加小心翼翼地去呵护着对方,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傻,甚至他自己都很清楚自己很傻。
想摆脱剧情的话,申请调换座位或者直接换个学校读书,远离反派就行了,何必做这么多的事情呢?
但陆祺然还是选择了和温珹好好相处,哪怕对方在若干年之后很可能会对他产生要命的误解。
他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看见少年的温珹什么都不知道就坠入泥淖里,从此一生都没办法从黑暗里爬出来。他也更加由衷地希望温珹能在高中剩下的两年里,从身边一点一点的小事里汲取到足够的力量,能够感知到外界的美好,在未来成为一个积极向上的人。
陆祺然觉得,不管他是不是原主,这都是他应该承担起的那份责任。
*
遇见温珹之后,陆祺然觉得拯救温珹是他的责任,可是,学校里,更多的人则是把温珹视作令人厌烦的麻烦。
“又是温珹早退吗?”办公室里,看陆祺然走后,温珹的班主任许老师坐在那里熟练地为温珹写一张正规请假条,一位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性教师顺势走了过来,站在旁边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温珹,怎么老是请假啊?”
“给他奖学金让他来这个学校是让他好好读书的,可不是让他三天两头早退,连假条都让别人写……”
“……不就是被几个混混欺负了吗?三天两头躲回家是怎么回事?不反抗就认命。温珹一个闷葫芦,之前被叫进办公室都不敢说是别人欺负了他,向学校请假倒是请得过于自然,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摇摇头,最后下了结论,“苍蝇不叮无缝蛋。他这样,也是咎由自取。”
许老师没有说话,坐在他旁边旁边的一位女老师倒是堆积如山的作业本中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这也不能责怪温珹,他也是因为家庭有困难才进的明远,听说他全部奖学金几乎都投进了他家人的医药费里。以他的条件,是没办法像其他学生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破罐子破摔,将事情闹大的。”
如果说企业必须维护自己的企业形象的话,学校也必须维护自己的口碑和形象。维护形象的方式有很多种,大力宣传算是一种,极力压制内部的不良信息也算是一种。
霸凌这种事情,不管在哪个学校,那些管理者都是不愿意看到或者说不愿意让它发酵的。温珹需要那笔高昂的奖学金的话,当然不可能主动将这件事放大。
更别提在温珹身边各种明面暗地的警告了。
女老师的辩护并不能让中年老师停止自己的发言,相反,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刻意的笑声,像是在嘲讽某些人过于天真的想法。
“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然那些学生为什么只骚扰他?我在这所学校也教了这么多年书,被欺负的孩子也不是没见到过,但欺负得这么狠,这么频繁,这么长时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温珹是不是也要反思一下他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
女老师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拜办公室所发生的小插曲所致,敲门声刚刚响起,几乎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在那一瞬间扭头看向了门口。
是一个学生无措地站在那里,一只手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另一只手还拿着几张纸,他刚打开门就看见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盯着自己,本人也被吓了跳,连原本应该被流利说出来的语句也被他拆解得破破烂烂,“老,老师,我来送下个月的作业,不,是野营的通知,赵主任让我来通知的,还有,他让每个班在下周一之前,把班里不能来参加活动的学生都登记一下,各班班主任还要提前通知家长。”
说着,他就把手里那一堆宣传单给办公室的老师一人发了一张。
接过学生手里的宣传单,男老师摸着自己日渐宽大的肚子,又一次抱怨上了,“这都已经高二了,怎么学校还想着放假野营啊?还不如给他们办个补习班。”
从他嘴里一般出不了什么好话,绝大多数都是抱怨。
另一位老师反驳道:“张老师,倒也不能这么说,明远的野营活动也举办了很久了,没看见有哪个学生就因为参加一次野营就成绩下降的。学校主要是想让这些孩子们放松一下,别绷得太紧。”
野营活动算是明远的传统了,不仅在学校里很有名,放到外面,也算是招生手册上的一大亮点。从小学到高中,准确的来说,除了在高三和初三两个特殊的阶段,这个活动会被取消,其他时间都是照办不误的。有一年新校长上任,想取消野营,还引起了校内学生的强烈反对.所以,这项传统就一直被保存下来了。
被叫张老师的男人不甘心的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就让那群学生无法无天啊……户外活动,我们老师要担的风险可大了……”
没人理他,谁都知道明远的野营一般都是去固定的那几个度假村,安保非常好,每个地方都会有工作人员,也有很多防护措施,老师根本不用费心去管理学生。
“你们班那个温珹会参加吗?”
张老师好奇的问道。
“应该不会吧。”三班班主任许司回答了他的问题。却没说,他心里想的是,如果温珹打算去,他也会劝温珹不要过去。
许司虽然不会傻乎乎的直接对别人说温珹的不是,但私底下其实也觉得这个学生是一个大麻烦,哪怕每次大考都能给自己班上拉好几分的平均分,但如果让他在徐高明和温珹两个人中间选一个当自己的学生,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徐高明。
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维护班级的稳定。他实在不想管学生间的那一堆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