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你想不想上来和妈妈一起睡呀?”
柳敏的声音在黑夜里几不可闻,然后伸出手,搭在思归的床上。
余思归那一刹那浑身都有些抖,她眼圈红了许久,回答“……想。”
柳敏谨慎地让了让,将床单捋平,又将自己身上的管子朝一旁捋了捋,避免女儿压到它。
余思归从很小时就没再和妈妈挤过一张床了,因为她长大些之后,睡前总爱玩一会儿手机,而这在妈妈跟前是活腻了的表现,容易被唠叨死。久而久之,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距离感。
思归躺在妈妈床上时,忽然有种自己回到少时的错觉。
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张爷爷托人,专门为她们母女腾出的研究生宿舍。
“……”
其实还挺像的,思归想,都是单人的小床、老旧建筑,水泥吊顶,都是初夏夜晚。也都有一个妈妈。
思归生命最初的记忆。
妈妈拉起一角医院的被子,给归归盖起。
初夏的夜里,被窝传来一丝难言温暖。
两个人静了很久,然后由柳敏打破了那片寂静。
“像不像小时候?”柳敏笑眯眯地问,“大夏天晚上,归归你洗好澡爬上床来,要妈妈给你讲故事。”
思归也记得,莞尔道“书都是从图书馆借的。”
“还有天桥上买的,”妈妈声音很轻,却有着说不出的怀念“图书馆借的画太少啦。”
余思归朝妈妈的方向蹭了蹭“……故事大王。”
“十八个童话女孩子。”柳敏笑眯眯的,又给归归拉了拉被角,“还有一本书叫什么来着?你当时天天闹着要让我讲……”
思归说“另一本封皮都被我小时候翻掉了……我也想不起名字了。”
“我就记得里面有个故事叫《夏洛特的网》。”柳敏说着努力回忆,但哪怕是她的记忆也不足以回溯这么长时间。
毕竟是这么长的人生。
思归的记忆却如同铁打的一般,斩钉截铁道“是《夏洛的网》。”
“不是夏洛特的吗?”妈妈奇怪地问,“我记得蜘蛛小姐的英文名是charlotte。”
归归说“被翻译家翻译成夏洛啦。”
思归又想了想,诚实道“……这还是我第一部看哭的童话呢。”
“你还看哭了?”妈妈很难想象,而且忍俊不禁地问“你那时候才三四岁,怎么看懂的?”
余思归闷闷道“……就是看懂了。”
女孩子立刻又解释“好的故事就是这样的。”
“一只死在冬天的蜘蛛小姐。”柳敏促狭地眨了下眼睛,“死前救下了一只差点被农场主做成火腿的小猪。”
余思归想都不想“那只小猪有名字的。它叫威伯。”
柳敏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女儿很可爱,捏了捏思归的脸,接着以额头亲昵地贴在了她的额角上。
“……这么可爱。”柳敏喃喃“我的女儿。”
余思归那一刹那眼角都红了,讷讷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妈妈手心额角俱是温热,是会陪伴她一生的温度。
“可爱又坚强。”
妈妈说。
窗外传过一阵风声,像是气象警告;似乎有台风预警,也似乎没有。余思归抬头看着妈妈,只觉得泪水再蓄积不住,立刻就要溃堤。
一个少年要流多少泪,才能真正地长大成人?
思归觉得自己还远未长大,眼泪吧嗒掉了出来,喃喃道“……妈。”
那语气就像小时候四处捣蛋,跌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龟龟坐在宿舍楼下大哭,一定要妈妈来抱她回家似的。
妈妈嗯了一声,专注而酸涩地望着她。
余思归终于颤颤地开口,说
“……我害怕。”
而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思归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一年多以来,她第一次率直面对自己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害怕?
“……我害怕,”归归重复,泪水吧嗒滚进枕头里,小声说“我说不怕都是假的。我怕失败,怕考不好,怕……怕人同情,怕老师失望,怕以后……怕以后的人生。”
“我怕孤独。”思归肩膀细微地发着抖,“我怕以后……我怕……”
我怕你走了。
——我怕你走了,在这世上我再没有半个依靠。
空茫茫的一个世界,我到哪儿去找第二个你?
“你不能这么做,”余思归泪水几乎奔涌而出,“你不能这么干你明白吗?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我,可以丢下我——但唯独你不可以。姥姥走后你年年都去看她,在她坟前说你都不觉得她能听到的话……你最知道那有多难过,况且那时候你还有我。”
柳敏眼里泪光闪烁。
“但你走了,我就一个都不剩了。”
思归泪水向外一颗颗地滚“一个都不剩。我在这个世上无论去哪都不会有人关心,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孤家寡人。回家的时候连一盏灯都没有。”
“——反正大家才不在乎我呢。”
思归哭着、近乎自暴自弃地说
“会这么爱我的人只有你。”
妈妈无声地为思归擦去眼角的泪。
但她的宝贝女儿天生娇气。她真的太能哭了,那泪就像永远永远都流不干净的河,成为一个再不会愈合的伤口。
“我害怕。”思归趴在被窝里,支离破碎地叙述,“我真的害怕。”
柳敏心酸地唤道“归归。”
余思归抬起头来。
“——无论是谁,总会迎来死亡的那一天。”柳敏说。
那一刹那,余思归声泪俱下。
“从出生的那天,我们就有了一个唯一的归宿,”柳敏在女儿的哭声中轻轻地道,“也有了我们此生唯一的归途。”
余思归哭得哽咽“我知道。但为什么不能晚一点呢?”
柳敏刚要回答,思归的泪水宛如决堤一般,声线发颤,追问“……你会来我的梦里吗?”
两个人静了许久。
“我不知道。”母亲眼眶发红。
思归哭得撕心裂肺,气息不匀,说话都含混不清“你甚至不愿意骗我一下。”
柳敏静了很久,轻声道
“因为妈妈不能对你撒谎。”
女孩子号啕大哭,心碎至极。
犹如心脏的一块血肉,模糊不清地剥离出去,女孩子手指紧紧攥着枕头,然后被妈妈轻轻拉起来,攥在了温热的手心,又按在了思归跳动的心口。
“——妈妈不能对你撒谎。”她说。
柳敏心酸地顿了下,道“但「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余思归几乎是难以置信的“为什么不可怕?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你,我的生命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参与不了了,我能看到你的地方只剩我的回忆……”
“但妈妈无处不在。”柳敏说。
余思归哭得泪眼婆娑“你骗人。”
——你根本不信死后还有延续,更不信来生。
你在外婆坟前的絮絮叨叨是说给自己听的,你连最后的慰藉都不愿给我。
“刚说了呀,妈妈不会骗你。”
母亲声音很轻“一部分妈妈从此从世上消失了,但另一部分的妈妈不一样。”
余思归“……”
“那一部分的我有来生,”柳敏看向思归哭得通红的眉眼,沙哑道“而她永远陪着我的归归。”
余思归那瞬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击穿了,抬起湿润的眼睫,与妈妈对视。
“这个妈妈会永远守着归归,看你长大,”
柳敏哽咽道,“看你成人,看你年满十八岁。看你独当一面,看你拥有自己的家庭。”
“看我的归归和一个爱她如珠似宝的男孩子在一起。”
“——然后看着你垂垂老矣。”
归归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抖,过了很久才哽咽道“……你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妈妈在夜里承诺
“我一定会陪你到那一天。”
思归刚想说骗子,接触到妈妈的目光的瞬间,却又咽了回去。
——哪怕隔着那样深沉的夜,都能看见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睛。
而妈妈从不撒谎-
……
她们那天晚上聊了许久。
仿佛从那段仿佛能撕裂人的对话起,思归就不再那样痛。
于是第一个伤口在初夏的夜里愈合起来。
归归和妈妈开诚布公地聊了自己的难过,聊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忽视。妈妈觉得有些忽视挺好玩,而且认为闺女不是一般的记仇,此时连幼儿园趣味运动会时妈妈没给她去外面捡纸壳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一定要亲妈给个解释。
“你从小就惯于忽略我,”龟龟不满地提出抗议,“实验室永远比我重要。”
柳敏忍俊不禁“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龟龟“……”
归归大受震撼地嘀咕“我之前好像听人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妈一愣“谁啊?”
余思归“……”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盛淅难以理解的声音言犹在耳……
“所以当年那个课题组到底有什么好的?”归归凶恶地转移话题,残暴不仁地继续逼问柳女士“为什么它比我都重要?”
柳敏一笑“那个课题组……其实很难单纯地用‘好不好’去形容。”
“那是怎么回事?”思归难以理解,却往妈妈怀里靠了靠。
“更多的……”妈妈回忆了一下那个宽阔的办公室,说“是一种宿命感吧。”
余思归一怔。
“背负了某种宿命的感觉。”柳博士说。
她笑了起来“入学时我们校长演讲……都二十多年啦,但我还记得他,长得很凶的一个老头儿,前些年去世了。”
“他说每个时代的人都肩负着那个时代的使命……因此七十多年前他们在炮火连天的声音中跋涉千里向昆明去,只为找一张安静的课桌。对那宿命的声音,你要么充耳不闻,要么你就要回应它。”
思归忽然想起什么,怔怔问“那……你们课题组回应的是什么?”
“我们?”
柳博士似乎料到了这问题,只稍稍思考了下,然后说
“我们回应的是一个愿望。”
那一刹那,余思归忽然捉住了那丝在她身边游荡了数年、却一直飘渺不定的、过往的鬼魂。
——不。思归看清了。那不是鬼魂。
那其实是一道不灭的光。
是千年来不曾止息的大风,风里浸着千万逝者斯人的呼号与怒吼,山岳上盛着他们的反抗与愤怒;而风刮过雪山时,现出的是这些人对这世界最狂野的想象。
“愿望非常朴素。”
母亲望着女儿,认真地说
“在夜里,我们见了一根不会弯折的脊梁。”-
——她是他们中的一员。
余思归意识到它的那一刹那鼻尖发红,望着母亲。
她妈妈也曾年轻过,年青得像三月的迎春;如今靠在枕头上形销骨立,瘦得脱了相,但看向女儿的眼中光芒与少时别无二致,像火一般。
——而那火是浇不灭的。
诸神佛祖都要受人香火供奉,可柳敏是死亡的主人。
「这是她的来生。」
察觉的那一瞬,余思归眼泪滚烫地落下。
这世上的酸苦仍在,死之痛楚仍在,失败阴霾仍在——
但不见曙光的长夜中,柳敏的女儿再不会害怕。
“不要害怕失败。”柳敏柔和地道。“也不要害怕被打倒。只要你还愿意站起来,你就依然是自己的主人。”
余思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嗯了声。
“说个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妈妈课题组解散了之后,”柳敏莞尔地说,“过了两年吧。老三角牵头,又重新组了一个非常类似的,拉了个快评院士的女教授一起,等张老师出狱。张老师出狱之后俩人现在在一块儿主持工作,迄今已经快十年了。”
“他们后来又递过橄榄枝……可惜五年太长,变数太多。第一代学生都在外地成家立业,已经回不去了。”
余思归震惊地得知张爷爷居然还在。
“——但是薪火仍然相传。”
妈妈笑眯眯地说
“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梦想不死,它就不会灭亡。”
余思归眼眶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长夜漫漫,窗外响着仿若台风将至的风声,似乎有风球,也似乎没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似乎挺惬意的,捏着思归小小的爪子,把她当猫猫肉球捏,忽然问“那个少爷到底怎样啦?”
余思归万万没料到自己能听到这俩字,当即大惊失色“啊?!”
“——那个大少爷呀。”
柳敏促狭地撑起脑袋,瞅着女儿,揶揄道“跟你做了两年多同桌的那个,妈妈还吃了他不少车厘子呢。”
归归“……”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你今晚提?!你怎么连车厘子都知道?!龟龟骇得眼睛滚圆……
“那季节的车厘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老狐狸柳教授好奇地问,“而且那么大一只……不便宜吧,难道也是智利的?”
思归惊魂未定,声音发颤“……我、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管吃。”柳教授危险地眯起眼睛,恨铁不成钢道“傻成你这样,你没少给他数钱吧?”
龟龟“……”
“而且好多鱼油。”柳教授感慨,“那堆深海鱼油我送礼送了两年还没送完,我们院长都知道我家里开鱼油厂子。闺女你当时是不是得罪他了?”
余思归简直惊魂夜,差点儿摔下床去,扶着床栏杆竭力镇定,下一秒柳教授笑起来“囡囡,他很喜欢你。”
思归“……啊、啊……嗯……”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呀?”柳敏笑眯眯地问,“你走之前他有没有很难过?”
——难过?就他还难过?
龟龟清晰地回忆起盛少爷那个高傲背影,还和文科班第一那个姑娘家金童玉女你侬我侬……当即委屈得差点掉金豆豆,心想第一的姑娘家是无辜的,但盛淅我下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了,□□妈的。
就他还因为我难过?我被他窝吧窝吧丢进垃圾桶里还差不多……
于是龟龟含着委屈的泪花儿,降志辱身道“他遭遇不测啦。”
“……?”
“非常不幸。”龟龟声音哭腔浓厚,“更不幸的是,我确实喜欢他。”
柳敏“……”
“所以是人生第一次丧偶哦。”龟龟举起只小手指,委曲求全地告诉妈妈“不过人生这么长,总有很多第一次。这次我先适应一下,等下次丧偶的时候我就有经验了。”
她妈听得神志恍惚“行、行……”
“呜……”
归归委屈地缩进妈妈怀中,小金豆子一颗颗滚出来“呜呜,妈妈我好柔弱……”
柳敏“…………”
“什么鬼东西……”柳敏忍着笑,摸摸闺女的脑袋“小丫头片子哪来这么大脾气?”
小丫头片子赖在妈妈怀里不动,似乎在尽情地嗅妈妈身上的味道。那味道里夹杂着药味,但仍然能嗅出缥缈的母亲。
“归归。”妈妈忽然说。
思归“诶?”
“想不想去看看?”柳敏眼里闪烁着光。
余思归问“去看什么?”
“——去看看妈妈为之奋斗过的一切,”长夜之中,母亲眸中光芒坚定,“去看那个园子,看妈妈带着你去的第一个地方。你从那园子出来,是那里的孩子,去看它值不值得。”
余思归那一刹那鼻尖一酸。
“也……不是不行吧。”归归答应得十分扭捏。
然后女孩子努力忍着泪水,嘴硬地讲“……但我事先说好,我不一定喜欢。”
柳敏笑了起来。
妈妈那一笑,归归的全世间都亮了-
——失败从不值得畏惧。归归想。
值得畏惧的是你能否去面对它。
人如何从泥泞里挣脱,如何去追赶,如何甩去所有的负担,慨然前行。
而在这世间,思归再也不会害怕-
……
…………
考语文的那天早上,刘佳宁其实是看到了思归的头发毛的。
归归那小马尾……实在是非常有代表性,但凡和她玩过一段时间就能靠她脑袋上那个球,在人群里精准地找到这个家伙。
而刘佳宁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那个混蛋就刷了身份证,冲了进去。
她居然真的来了……刘佳宁觉得朋友未免太离奇,原来真的有人会考这种注定会砸锅的考试,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归归相当强大。
……
高考第一天历来是梅雨,阴雨连绵。
细雨濛濛,贺文彬亲自带着小喇叭来送考,整个十班吵吵嚷嚷的,磨刀三年尽在此两日之中。
刘佳宁抱着语文古诗文絮絮叨叨地背,背到一半抬眼,瞄瞄旁边的盛大少爷。
盛大少爷就在旁边。
他来得相当早,神色自若,正左顾右盼地找人,刘佳宁心想你这个逼人比余思归的头发毛还好笑,将眼神冷淡一收,专心背字词。
三分钟后,逼人在刘佳宁肩上一点,温和地问
“刘佳宁,思归没和你一起来吗?”
“……”
刘佳宁想了三秒,虚与委蛇地说“没有,我家是在这儿订了酒店,她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
微雨中,盛大少爷浓眉皱起。
刘佳宁心想骂姓余的别骂我,我可不代龟受过——
然后刘佳宁拿着准考证袋,撑着伞,泥鳅似的直接溜了-
光是知道思归在这考点的某一处考试,就令她莫名地安心。
……
刘佳宁交完卷出来,不出意外没碰到归老师。
二中这个考点相当大,而且不是他们母校,地理也不太熟悉;刘佳宁也没抱能在门口遇见思归的希望——
但是她出校门时,看见了盛少爷。
盛少爷单肩背包,拎着伞,在门口岗哨亭处,拿着张照片给门卫看。
“这个小丫头?”门卫普通话不太利索,看着他的手机,错愕地说“这考点两千多人,我可记不住。”
盛大少爷礼貌道“您麻烦帮忙留意下。”
“这怎么留意,”门卫相当棘手,“再说一遍,这么多人……”
盛少爷并不废话,从钱包里捻出三张钞票,十分熟稔地递过去,稳重道“麻烦您了。”
门卫“……”
大叔话音未落,盛大少爷已将那五六个值班门卫间打点过了一轮。
几个陌生门卫被少爷迅速且一个不落地全绑上贼船,打点完大少爷礼貌一颔首,温和道“给伯伯们添麻烦了,就请您抽个烟,不成敬意。也不是大事儿,您上午下午的开门,稍稍留意下就行。”
“……?”
宁仔头回见这场面,震撼地心想还能这样?
不过好像的确可以……
刘佳宁对这种不踩线的行为无计可施,也没法举报了他,余思归不看微信的状态已经两个多星期了,今天发微信恐怕她更不看,只好背上包赶紧回去备战下午的数学-
下午考的数学是重中之重。
刘佳宁最容易在数学上翻车,发挥好坏间的成绩方差大到像是求了个平均值。
中午她睡了个够,进考场时发现盛淅就在校门口检查点处,漫不经心坐在后头,一个人一个人地看。
雨哗啦啦地下。
刘佳宁就是那一瞬间,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