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天明，鸟雀争啼。北音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身影，她缓缓挪到榻边，摸到这处褥子已是冰凉，看来小将军早早便走了。她轻喊了一声，木兰紫苏便推了门进来。
“姑娘醒了。”
北音点头，由她们伺候着换了一身藕荷色如意裙，外披了一层轻纱，又绾了新妇发髻，上了点点淡妆。
“小将军他，走得很早吗？”北音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紫苏拿了湿热帕子过来递给北音，一脸笑意道：“小将军五更天便起了，还吩咐了奴婢们莫要早早喊醒姑娘。”
虽说小将军的语气还是有些吓人，但说出的语听着，倒是并非她们想的那般不喜姑娘。
北音没有继续问，走出里间，方坐到软榻上，小丫鬟们便端了吃食进来，很快铺了整整一桌。
实在是有些多了，看着便不像是为她一人准备的，她看向木兰，木兰摇头低声说：“奴婢和紫苏还未去厨房吩咐过姑娘这里要用早膳。”
一位看着二十余岁的丫鬟放下碟碗，恭敬道：“夫人，是府上的管事满叔吩咐的，他说小将军会过来星阑院用早膳，让奴婢们都送过来。”
星阑院，看来便是她住的这座院落，这名字她听着倒是很喜欢，夜将尽，天终明。
北音看这丫鬟做事伶俐，手脚轻快，便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丫鬟闻言，躬身施礼道：“奴婢幼香，是星阑院的大丫鬟。”虽说是大丫鬟，也是几日前才调过来，前几日星阑院都只有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北音点头，不再问话，幼香既然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会现在就动筷箸，便静坐着等慕衍。
幼香带着小丫鬟们放好吃食后，立在一边听候吩咐。不多时，慕衍便走了进来，一袭束袖玄色锦纹长袍，显得英姿愈发修长。
昨夜里，木兰紫苏因慕衍一句“出去”受到了惊吓，这会儿见到他立即福身行礼，不敢出声，除了心底害怕，更怕慕衍会因为她们厌了自家姑娘。
北音也站起身，稍显局促，迟疑着温声细语：“夫……君？”
慕衍闻言神情稍滞，心底越不平，面上就越发不显，大概是想让自己冷静，却是让说出的话也带了些冷意：“夫人。”
北音捏着帕子的手一顿，小将军果然不乐意与她成婚，随即换上挑不出一丝错的笑容，柔声道：“小将军，用膳吧。”
慕衍皱眉，不知他“夫人”二字哪里说错了，让她忽然又唤他小将军，静默了一会儿，才坐到北音对面，北音也重新坐下。
两人相对无语，咀嚼无声，只有丫鬟布菜时轻微的筷箸碰到瓷碗的声音，细不可闻。
紫苏和木兰瞧着北音一句话不说，只低头细嚼，颇有些着急，秋嬷嬷先前就一直嘱咐姑娘要主动与夫君搭话，看来姑娘是一点儿也没听下。
一直到早膳结束了，几个小丫鬟们收拾了残羹下去，才听到两处声音同时传来。
“你……”慕衍抬眼看她。
“我……”北音紧捻着手帕。
北音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她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打破了僵局，听到慕衍开口便瞬间回道：“将军请说。”
慕衍：“我昨日喝得多了些，可有做出……可有累着你？”
这话听着带了些别的意思，一旁的丫鬟们都羞得低下了头，除了知道真相的木兰紫苏，便只有幼香未动，怪不得会是大丫鬟。
北音想到昨夜，大婚礼节繁琐，她本就受累，后又为了照顾慕衍确是累极，但此刻还是笑言：“并未，是零榆小哥帮了忙。”
“唤他零榆就好，日后若我不在府中，有事可以寻他。”慕衍道，这话另一处意思是若他在府中，便来寻他，不知她能不能会意。
北音顿了一下，才道：“好。”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一手轻挽着衣袖，另一手伸手放下茶杯，便露出了半截白皙手腕。
慕衍视线一转，盯着她的手腕，忽然问道：“你为何不戴？”
北音一愣，什么？
她顺着慕衍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腕，很快想到了作为定亲信物那只血玉手镯，手指微曲，心中有些委屈。
她早在慕衍进来时便注意到了，他也未佩着她亲手绣的荷包，现在却要问她为何不戴着手镯。
“太过贵重了，我……”她忽然有些不想说了，解释清楚了又有何用呢，她和慕衍……罢了，随他怎么想。
她未继续往下说，慕衍却也猜到了她是故意不想戴，想了想，缓缓开口：“那是阿娘送给你的贺礼。”
阿娘？竟然是将军夫人送过来的。北音转念一想，倒也说不上就是送给她的。将军夫人应该是送给小将军的新夫人，无论是前头的薛姑娘，还是如今的她。
“多谢将军夫人，我会仔细收好的。”北音低语，明显兴致不高。
慕衍闻言，稍顿片刻，这是第二次了，他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我会跟满叔说，让他继续管着府里，你好好修养一阵，等过些日子，你清闲了，再慢慢接触。”慕衍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打量着北音，想看她如何反应。
北音这会儿是真的要气笑了，不让她管家直说便好，何须拿过些日子搪塞，她也不是争抢着就要掌了将军府，何至如此？
她也不再端着笑，僵住了嘴角，淡淡道：“多谢小将军厚爱，只是我有些乏了，便不陪小将军了，还请小将军慢走。”
北音话落，木兰紫苏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姑娘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她们生怕慕衍发怒。
如此明显地赶他走，慕衍又怎能听不出来，只是他愈发想不通，为何他每开口一次，眼前人便不高兴几分，甚至隐隐有生气的迹象。
慕衍思量片刻无果，虽还有一事未说，却是不敢再开口了，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你们也下去吧。”北音对幼香几人道，幼香带着小丫鬟福身称是，缓步退了出去。
待房中只有主仆三人时，紫苏才愤愤道：“这将军府也太欺负人了，哪有夫人进门还让管事继续掌家的道理……”
木兰看着北音低眉有些黯然，悄悄地拽了一下紫苏的袖子，紫苏渐渐吞了声，两人默默看着北音。
北音忽地莞尔一笑，“无事，正好落得清闲自在，一会儿让幼香带着到府中走走，你们俩也跟着认认路。”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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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慕衍出了星阑院，便快步去了书房，零榆见他回来的这般快，还有些诧异。
“公子，夫人刚进府，你怎么没有多陪她一会儿？”零榆眼睁睁看着慕衍略过了他，径直坐到椅上，拿起了案上的密信。
那是暗卫刚传来的消息，确切的说，是跟着薛琳琅一行的暗卫从江南送来的密信。
零榆见状，也说起正事：“暗卫送来消息，薛姑娘一行上了龙须山。”
慕衍垂眸扫了两眼，信上说拐走薛琳琅的那人带着她暗中上了龙须山，那人身份也有了眉目，与苏州邻接的龙须山上的凤凰寨有关。
“龙须山，凤凰寨？”慕衍此前虽在西北固原边城，却也听过这两处地名。
龙须山原名凤尾山，一年前，凤凰寨新任大当家郭巡上任后，改了山名，广发函帖告知天下，当时他便嗤笑过这人做法。
凤凰寨非是江湖门派，却是在江南一带极为有名，无数走投无路之人被逼着纷纷上了龙须山，凤凰寨逐渐壮大，却是不抢不掠，皆为自给自足，除了不响应朝廷号令外，这些年与朝廷倒也相安无事。
新任大当家郭巡，是前任大当家义子，行踪极为神秘，除了凤凰寨几个当家的，外人从未见过他真容。而拐走薛琳琅的那人，听暗卫说是武功高强，那身份定然不会普通，慕衍心下有了猜测。
“那薛姑娘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偏偏要跟了一个土匪，活该，日后可有得苦吃了。”零榆有些幸灾乐祸，话锋一转，“不过，也多亏了她，公子你才会娶到夫人。”
慕衍抬眼，想了想出声：“若是女子忽然不高兴，是为何事？”
“啊？”零榆虽不知是为何事，却是猜到了发生了何事，“公子，你不会是在大婚第二日就惹了夫人生气吧？”
慕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知他无用，道：“滚去把满叔找来，我有事问他。”
零榆听了吩咐，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很快就拉着满叔过来，慕衍远远便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满叔，快快快，公子惹了夫人生气，你快帮着想想办法。”
“好了好了，你慢点拽，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
两人踏进书房，零榆忽然觉得他家公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吓人，嬉笑着后退道：“公子，你们商量，我在外面候着，侯着。”
说完，一脚便跨了出去，只探出头看着屋内。
满叔将怀中的一沓账册放在慕衍的案上，询问道：“小公子，你和小夫人如何了？”
慕衍抿唇，犹豫着说：“我好像惹了她不高兴，三次。”
满叔深吸一口气，这才过了一夜，怎的就已经惹得夫人三次不高兴了，顿时着急：“公子可将当时情形一一道来，老奴仔细想想。”
慕衍沉声说了几句。
满叔摸着胡须仔细思量，缓缓道：“这第一次，夫人唤了夫君，公子回了夫人，照理来说没有出错。”至于夫人怎的忽然又变了称呼，他也是一时想不到。
慕衍皱眉，又说了手镯一事。
“这几句话，公子说得也没有错。”满叔颇为认同，本就应该告诉小夫人，是夫人送来的贺礼。
难得真不是他说错了话？
若非亲眼看着北音的情绪一点点低下去，他都要以为与他无关了。
“最后是我与她说，让满叔您继续管着府里，过些日子，再让她接触。”
满叔一拍大腿，可算是让他找到缘由了，神色激动道：“我的小将军哟，小夫人既已进了门，怎么还能让老奴来掌家，这不是故意要落小夫人面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