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一事传了不足三天,便发生了更为紧要的事。江南一带接连暴雨,发生水灾,庄稼田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江南巡抚贺瓒联名苏州知府钟鸣、松江知府于钊、常州知府赵景仁上书朝廷,拨银百万两用于赈灾。
历来有古例,江南水涝赈灾银从未超过五十万两,此番竟开口要百万两,岂非要将国库搬空了?
但先帝在位时,过于温善,无论灾情大小如何,底下官员都是一番狮子大开口,如今愈发恶劣。此番若永嘉帝迟迟不拨银,自有民怨沸腾,若是拨了,真正到百姓手中又有几何?
“皇上,江南灾情,刻不容缓,还是要尽早拨银才是。”左相韩潇出列禀事。
随后接二连三的官员出列应和:“臣等附议。”
龙椅之上,永嘉帝揉着眉不语,许久之后,开口道:“着魏卿清算户部屯银,拨银百万两用于江南赈灾,另,封安国公府季玄朝为钦差大臣,前往江南主理赈灾一事。”
永嘉帝一锤定音,但季玄朝资历尚浅,一些官员对此不满,有人还欲再言,皆被韩潇暗中示意退下。
永嘉帝神色晦暗不明,虽说此事是为国为民,但左相一派太想要促成了,若他记得不错,江南巡抚贺瓒就是左相提拔上去的。
而他派季玄朝为钦差大臣,自然也有他的一番道理。
安国公季朗,一直游离于左右相相争之外,他想坐观虎斗,永嘉帝却非要将他也拉下来,卷入其中,做那被观的虎。
此外,其子季玄朝,三年前便跟着慕家军有军功在身,除了在兵部任职外,还是安国公世子,底下官员不敢轻易得罪他,是此次去往江南的最好人选。
“退朝。”内侍总管陈进安细声喊道。
文武百官齐跪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魏羲和带领户部上下清算了账目,拨出百万两交于季玄朝之手。三日后,季玄朝将前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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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朝走后,温临也是接连出事,此前他在江南承包的茶园被洪涝冲了个一干二净,他还未让北狄胡人如何,自己先亏得血本无归。
随后,他经商一事不知道被哪个好事的嚼舌根嚼到了右相大人耳中,被右相府下人绑了回去,好一顿家法伺候。
“逆子,看看你都多大了,还不知上进,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我留你何用?”
右相几鞭下去,温临很快皮伤肉绽,他不断呼痛,故意让屋外焦急等候的温夫人和温琬林也听到。
嘴里混着血沫子,高呼:“你打吧,打完了这顿,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仰仗右相大人半分,我若混不出个名堂,也绝不踏进右相府一步。”
温临抛下一番豪言壮志,正式辞官,离家出走了。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痛定思痛过后,这天拉了慕衍来锦玲珑买醉。
“阿衍,我可能要去边城了。”温临兴意阑珊的抿着酒。
这几日真可谓是一出接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右相府的事又登上了戏台子,坊间自然不缺议论,慕衍不想听说也难。
慕衍挑眉,倒是对他这个想法有些意外,轻言道:“决定了?若我是你,可不会做如此破釜沉舟的选择。”
温临临下望着御街,来往行人表面看着无忧无愁,但心里藏了几分苦楚又怎能看得清呢?
他喟然叹息道:“不是我想闹,只是我若不这么做,我爹不会放我离开盛京,彻底经商,早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官了,如今随了愿,却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他想到离府前,母亲抹着泪水留他,妹妹温琬林也是拽着他的袖子不让走,还有他爹板着的那一张脸。
他不过是选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却好像背上了众叛亲离的名声。
“况且,也只有这样,才能不引起皇上的注意,他大概也是不希望我再做官,皇后母家过于显眼了啊。”
当然,永嘉帝不会允许外戚过于强盛,不然为何温临从边城回来后,永嘉帝只随手将他扔进了京畿大营,三年再未进封。
还有一个原因,他与温皇后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若是皇后母家过于强盛,他就要犹豫动还是不动温家,对温皇后的恩宠也要掺了杂念。
故而他将温临当了弃子。
慕衍默然。
“罢了,不说了,过几日我就走了,只怕等不了玄朝回来,若他回来了,你代我跟他说一声,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吃酒。”温临放下酒杯。
温临如此,让慕衍想起几个月前,刚来盛京那会儿,也是明知自己回不去边城,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甚至在知道了薛琳琅的事后,主动算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放下了那般急切想要回边城的念头呢?大概就是从求娶了她之后,将注意都落在了她身上。
“阿衍,想什么呢?”温临五指在慕衍眼前划过,“我这还没走呢,不用现在就开始想我,当然了,若是我去了凤都,发现吃不得苦,指不定半月不到我就回来了,大不了就抱着我爹的腿求他原谅。”
慕衍听了他这话,将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几句祝他一切顺利的话又憋了回去,只道:“别死了就行,若遇到危急之事,可以去寻大将军,找阿娘也行。”
“那是自然,我可是三年没见云姨和阿予了,你有什么要带给她们的吗?”温临问。
慕衍沉思会儿,道:“让阿予不要惹事,听阿娘的话,若是气坏了阿娘,我回去定会收拾她。”
“这就没了?”温临以为慕衍几个月没回边城,怎么也要多说几句,仔细想了想,慕衍也不是能说出来酸话的人,算了。
慕衍手一伸,靠坐在椅上,斜眯着他,“还有,让大将军好生养着他那条腿,下雨天就不要逞强了,别我还没回去,他腿倒是废了。”
大将军慕钦当年左腿受了重伤,经医治过后,只能勉强正常行走,对于行军打仗的习武之人来说,已是废了半条命。
更何况,只要是阴雨天气,他那腿就会从骨子里透着湿疼,这也是慕衍上战场后再也没让大将军上战场的原因。
但父子二人因为打仗时策略不同,互相看不上眼,每次两位将军争吵时,将领们都站在一旁不敢劝架,只恨将自己缩得不够小。
两人说话向来是夹枪带刺,彼此挤兑,慕衍来京前,大将军对他说的话也是一句“别死了就行”。
但慕衍临走的前夜,有些睡不下,便闲逛了了几步,看到马厩里,他爹大将军在亲自为他的马刷毛,将一番要说与他听的话都说给马听。
“对了,我走了以后,你帮我盯着点右相府,有事及时传信给我,我若是往回传信,就送到你府上,你帮我给我爹,或者是让魏……慕夫人给阿琬,都行。”温临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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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姐姐要去边城了?”北音被温琬林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
温琬林也是苦着一张脸,先是她大哥离家出走。她派人悄悄跟过去,寻到了温临落脚处,本想劝他回府,向爹娘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去了才知道温临压根就是故意招了打,想借此机会脱身,她还被温临告知要去边城,让她帮着瞒住右相大人和温夫人。
她一时没了主意,就去找谢晗商量,谁知反倒引得谢晗去边城这个想法。
谢晗想的是,既然盛京已是物是人非,不如去边城散散心,她自小便想做女将军,虽说已经没了机会,但是去看一眼战场也算不虚此行。
她与太傅大人和夫人说了这个决定后,惊得太傅大人和谢夫人以为她是想不开,直到谢晗说是温临一同去,才勉强答应了她。
谢晗私下里找了温临,两人不知如何说的,最终竟然决定一齐动身。
“是啊,不仅表姐要去,我哥才是始作俑者,都是他起的坏主意,你说他们怎么回事,盛京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边城?”温琬林闷闷道。
她话音将落,发现身边的丫鬟们都怪异地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来,小将军就是从边城回来的,又解释说:“当然,边城也不是不好,但肯定没有盛京繁华呀,阿音你说是不是?”
温琬林还拉着北音的袖子左右摇晃两下,急需北音认同她的想法,否则她都要以为自己认知出错了。
“是是是。”北音笑着安抚她,只是为何要离了盛京去边城,她又怎么能猜得到他们心中的想法呢?
说来,小将军心中定然也是想回边城的,毕竟那处有他的家人和……
北音忽然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心酸,好难受,好难受,压得她喘不过气。
明明她才是他的妻子,而他也是那么好的人,她却不敢动心,更不敢奢求他对她动心。
“阿音,他们好像定了三日后离京,你要过去送送晗表姐吗?”温琬林问,她想让北音陪她去。
北音想了想,低声道:“好。”
温琬林走后,北音低眉消沉了好一会儿,才将心里那点儿不争气理了干净,移开了注意力。
她给越哥儿绣的褂子已经送去了魏府,如今也不想再做绣活。刚好前几日,将军府下属的绣坊送来了些花样,让她选了些,用来做绣坊后半年料子上的花纹。
她喊了一众丫鬟,将那些花样一一铺开在星阑院中,仔细对比挑选。
慕衍踏进星阑院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主仆笑闹着在选花样,他静静看了一阵,没有出面打扰她们,带着零榆又回了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