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襄庭逆着光而来。
肩宽腿长,修长高大的身躯看上去精壮又可靠,五官锋锐英俊,让经过人事的贺朝云脸上一热。
未经人事前,贺朝云都是心悦任襄庭的。
那般英俊的相貌,比同村人都高一截的身躯,英伟无匹,村里多少哥儿姑娘都暗暗喜欢。而且猎户家能常常吃上肉,与他们家订亲之后,任劳任怨经常送钱。
要不是任箭出了事,又被他们家掏空了家底,全村都想把自家哥儿姑娘嫁到他家去。
从前,任襄庭拎着一两只猎物来,是来向他邀功,讨好地换他一笑。
现在,任襄庭推着满车猎物来,推着比县令家的聘礼价值高了十多倍的乳猪来,是来求娶胡人的孩子贺昭慕。
他长得这般美,只有一两银子当聘礼,连贺昭慕的都比不上。
县令家的白管事还说,一顶小轿把他抬回去就完事,说出去多不好听。
这怎能让人不酸!
贺昭慕那么丑,谁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他凭什么?
不过,贺朝云又在想。
以前任襄庭来送猎物,顶多是一两块肉,哪里会送价值十两银子的乳猪?
谁不知道乳猪在野猪群的保护下非常难猎?
所以,这是任襄庭故意闯入野猪群,冒着危险都要猎得乳猪来气他?
求娶那么丑的贺昭慕,是宁愿受委屈,都要和他有亲戚关系?
这么想着,贺朝云竟然品出了一丝丝的甜。
可是,现在,贺朝云又不敢见任襄庭,生怕任襄庭生气起来大声说话,坏了他的婚事。贺朝云一个跺脚,赶紧躲进屋后去。
屋后,贺昭慕正在择菜。
贺朝云忍着酸意和同情,对贺昭慕道:“庭哥推着乳猪来求娶你,你不去看看?”
说完,贺朝云又道:“算了,你别去看,他是看在我的份上才忍辱换亲的。你生得那般丑,可能他一见了你,他就后悔换亲,就不娶你了。”
贺昭慕听了,反倒状似娇羞地垂下头去,语气缠绵,浑身透着一股疯狂炫耀的味道:“怎么会,我们早就见过了。我今天不慎下河,被襄庭抱上岸救回来,他见到我头发沾湿的模样,还衷心的赞我很美,说要马上来娶我。”
贺朝云难以置信:“???”
“他说你美?”
贺昭慕更加娇羞地道:“可不就是,这不,他来向我提亲了吗。”
那娇羞的模样,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那绽放出欢喜的、璀璨夺目的湛蓝色眼珠,看在贺朝云眼里,简直是丑人作怪,丑上加丑,刺眼得很。
一定是假的!
贺朝云如此想着。
——
贺母人在石屋里,隔音效果好,外面人又多,就没听到任襄庭把聘礼给谁的话。
她只听到外面噪杂,便撩开门帘,去看外面的情况,竟然见到任襄庭推着满载着猎物的推车要进来!
???
她家大哥儿贺朝云和任襄庭订亲六年,却与旁人开花,还结了果,哪个男人受得了?任襄庭今早都被气晕了,哪能还送猎物来?
贺母顿时十分忧心。
别是来捣乱的,要嚷嚷订亲六年的事,又来求娶贺朝云吧?
千万别!订亲的事嚷嚷出去,县令公子会怎么看待他们家朝云?
她还想把大哥儿嫁进县令家呢!
哪怕她连县令家的亲家母都没见着,哪怕白管事明显瞧不上他们家,哪怕她家朝云要去当妾,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和县令家沾着亲,谁不敢给他们家行个方便。
更何况,她家朝云都怀上了!
尽管任襄庭家一向大方,送这送那,可是朝云嫁去猎户家是要天天干活的。
她家朝云哪里干过活,家里的劳动都让贺昭慕包圆了。
哪里比得上去县令家享福,大把的仆从可以使唤,多么威风。
何况,她家朝云长得那样美,就算只是普通农家哥儿,都害得县令公子都把持不住,要来求娶。将来县令公子出人头地了,还能对他们家不好?
这么想着,贺母就坐不住了,坚决不能让任襄庭来破坏她家朝云的好婚事。
贺母赶紧扑出门去,把任襄庭拦在篱笆外头,压低声音说:“小任你来干啥?我家朝云已经怀上别人的孩子,就算你不介意县令家的还介意!你再送多少东西来,昭慕可以嫁给你,但是朝云绝不能许配给你!”
任襄庭愣了愣,心想原主之前究竟表现得多爱护,才能让贺母有这种错觉,贺朝云背叛了他他也会贴上去。
毕竟从前的原主不是他,任襄庭便心平气和地说:“你家大哥儿既然许给别人,那就一刀两断,这些与他无关,我是来求娶贺昭慕的。”
贺母眼眉一挑,眼珠子转动,把推车上的乳猪山鸡兔子盯得死紧,快速盘算着这些究竟能卖多少钱。山鸡可以给要考秀才的贺老二补补,乳猪甚至比县令家给的聘礼还高出很多倍!
这些是求娶贺昭慕的聘礼,怎么可能?
贺母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小任你没有坏了脑子?”
贺父此时刚刚睡醒,见到任襄庭来送聘礼,还如此贵重!
连贺父都有几分没好意思,粗糙的双手在背后局促地擦了擦,说道:“上回我就说过,从前那六年,都当是你和昭慕订亲,聘礼已经给过,这些你就收回去,还要好好奉养你那卧伤在床的爹。”
贺父心想,眼看任襄庭的爹任箭都不太好了,将来又要葬礼,不如让任襄庭留点本钱。
只是,贺父话刚出口,就被贺母打了一下,还收到来自贺母的警告式盯视。
贺父把贺母拉在身后,小声道:“大哥儿的事谈完了?县令家来的人不是还在?你谈完就把人送走,我没脸去见他们家的人。”
贺母一听,心口仿佛被堵住,堵得她心肝疼。
能高攀县令家,还管有没有脸?
只是现在外人多,她才没多说。贺母走回屋里,换了一副得意的模样,对白管事说:“看到没有!有人求娶我家小哥儿,那是我家妹子与胡人生的哥儿,都有乳猪山鸡兔子等等当聘礼,你们县令家的聘礼难道连普通猎户的十分一都比不上?”
白管事却不为所动,嘴角甚至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讽刺道:“你家哥儿百般勾引,婚前开花,待遇能和普通哥儿比?”
贺母很艰难才忍得住,没冲去厨房把石锅拿出来砸到白管事脸上。
要不是县令家来的人,她才不会忍得住。
贺母忍着怒气开口:“婚宴呢?你们家的总不会连婚宴都不弄吧?”
白管事笑了:“区区小妾,弄什么婚宴?你当这是明媒正娶呢?后天马车拉回去就是了。”
——
任襄庭那边,则是坚持把聘礼送进贺家去,见贺父不好意思收,任襄庭便道:“聘礼这种事,怎么能混为一谈,这些都是给贺昭慕的。”
这样称呼师尊的名讳,任襄庭也挺不好意思的,提起贺昭慕这三个字时,任襄庭总是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这看在贺父眼里,还以为任襄庭被迫接受换亲的事,贺父更不好意思了,但是任襄庭坚持,他也只好收下,又主动说:“那你们以前送来的那些,我让朝云还给昭慕,到时候随嫁妆送到你家去。数量有点多,一时半会还不完,我得问问我婆娘东西都放哪了。”
任襄庭想了想,就说:“贺大哥儿用过的衣裳首饰都不用了,我的夫郎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以后给他买。之前孝敬你们老人家的也不用还,你们养大他,是该收的。”
贺父一下子被感动得不行,拍了拍任襄庭的肩膀,邀请道:“今晚留下来吃饭?我让昭慕多做一份,送给你爹吃。昭慕虽然丑,可他手艺还不错。”
任襄庭皱了皱眉:“他不丑,很美。”
贺父:“哈?”
任襄庭不悦地道:“旁人眼光问题,说他长得不合心意,那就算了。但你是他至亲长辈,怎么能连你都说他丑?他听见了得多伤心。在我看来,他很美,说他丑的人,我不会再来往。”
贺父纠结了一下,一想到能猎得乳猪的未来儿婿不和他来往,贺父就惋惜得不行,有时候连忙改口:“那听你的,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说他长得丑!”
任襄庭提示:“他很美。”
贺父违心地重复道:“行,他长得很美!”
任襄庭这时候才有些满意,又问:“那他如今情况如何了?今早见着他掉到河里,不知道着凉了没。我还带了些姜来,今晚你们可以熬点姜汁煲鸡给他暖暖身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熬汤。”
这也是任襄庭在山上采药时才记起来的,师尊也成了凡人之躯,跳河可能会着凉。
“这怎么使得!”贺父先推拒了,才后知后觉地道:“今天我睡了懒觉,昭慕掉河里了?中午他还能做饭,现在应该在后厨做饭,应该没事儿。行,既然你东西都带来了,我们今晚就熬姜汁鸡汤。”
任襄庭想去看看师尊,却又想起师尊说别来找他,才忍住了,和贺父择了大婚吉日,定了日子是后日,才从贺父家里出来。
后日的确是吉日,之所以定在后日这么早,是因为听贺父的口气,贺昭慕在贺家得给一家子干活,又苦又累的,不如早点把师尊带回家,让当徒弟的好好干活。
而且,农村婚嫁也没那么多讲究。
从贺家出来,任襄庭就被村民们围住了。
村里人羡慕地看着他,兴奋地打听道:
“小任你下回什么时候上山?教教我们打猎可好?”
“贺家的嫌你赚不了钱,你一打猎就是乳猪,顶得上十年种地,这还不能赚钱?下回带我们去打乳猪吧!人多力量大,我们分十分之一都可以!”
还有人说道:“乳猪价值十两银子,足足十两银子!何必用来当聘礼呢,那贺小哥儿生得那般丑,有人愿意娶他他应该倒贴才对。而且你家现在也不富裕,借的钱还上了吗。”
任襄庭瞟了他一眼,道:“今天用肉还了。我家还有两只乳猪,一只大的野猪,山鸡若干,准备后日婚宴时招待大家吃。”
任襄庭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眼珠绽放出灿烂的光芒,是馋的:
“哇~~~!!!”
“乳猪!!真的吗!!大户人家才能吃的乳猪!!婚宴真的能请我们吃?”
“小任你会烧乳猪吗?我会!让我去帮忙烧!让我去闻闻味儿!”
任襄庭笑了,一个一个望过去,当望到今日记仇的人的脸,目光转为冷淡:“也不是全村都请,说过我家夫郎丑的,我拒绝他们来参加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