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客人的阔谈议论声还在不断传来。
“不是说先帝曾给谢廷尉赐过婚?我记得那家小娘子好像还是姓陆,跟陆贵妃有个什么联系。”
有人疑惑不解。
“那是以前!”
洋洋得意的声音忽而压低了下来,状似神秘,“如今啊,那可是人走茶凉。”
他轻声道:“先帝去了,太子失踪,三皇子的母妃又犯下那等大错,朝野上下还在等着秋昭仪那一胎。总揽大权的摄政王想把自己女儿嫁过去,谁还能反对不成?说不得哪天……”
这声音逐次低了下去,渐不可闻。
啧,摄政王想取而代之这事,当真跟司马昭之心一般,在茶楼喝个茶,都能听得见斗升小民在议论。
陆菀心下盘算着,估计这将来只怕还有得乱。
不说别的,如今洛京这一出事,各地的周姓藩王怕是就没几个不心动的。
毕竟将来把这匡扶皇室的旗号一打出来,那可是名正言顺。
认真说起来,他们身上流着的,可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又哪里是越宁王那等乱臣贼子能比的。
她用余光瞥了瞥周延,哪怕是他的阿耶性格懦弱了些,但身为宗室亲王,多少也不例外。
若是自己想攻略他,离去后又不祸及家人,当真得快些了。
周延也听到了隔壁的议论声。
他虽是早就知晓了这些,这会倒也没像陆菀一般想那么多。
以他阿耶那个性子,只图偏安一隅,短期内定不会有什么祸事。
所以他听了那些闲话,也只是有些踌躇地看了看对面的小娘子。
早知道会撞上这事,让阿菀心下不爽快,他就该让店家把茶点送到他定好的画舫上,何必让她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阿菀,我们现下便去画舫如何?让店家把各式茶点打包上,带过去便是。”
周延在试图亡羊补牢。
陆菀瞬间就领会到了他的好意。
既然决定换个攻略对象,起码态度得变一下。
她弯起唇,冲周延笑了笑,笑容柔和娇俏,眸中好似有涟漪点点。
“都依着世子所言。”
周延见她似是不受那些话的影响,唇边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看来阿菀当真是有了撇开谢瑜的心思,甚至都不在乎他是否要娶了别人。
他心下思量着,就又欢喜了几分,连脚步都轻快了。
兰湖上常有游人往来,故而很有些专做画舫租赁生意的。
放眼望去,这兰湖碧波一望无际,仔细数数,湖上也还是有不少舟楫的。
周延领着她往湖边码头去,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躬着身,口中客气话一套套的,把他们领到了事先定好的画舫上。
这艘画舫虽是不大,但是陈设极精致,舱内摆了黑漆壶门镂空的宴会桌,另一侧的酸枝木香几上摆了只甜白瓷的花瓶,正供着时令花枝。
才一上去,陆菀便看见了船头架好的鱼竿,旁边还摆了只罩着绣花嵌珠玉璎珞罩衣的矮圆凳。
她疑惑地看了看周延,对方就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我听阿菱说,你这一路上没少钓鱼,竟是一尾也没钓上来,应该是与饵料有关。”
他上前把一旁木盒里的团状饵料穿到了钓钩上,举杆一抛,回头笑道。
“这是画舫上专为游人特制的饵料,用来钓鱼,十有八中。”
“这画舫倒是贴心。若是能钓上几尾,我回去便可煲些汤与阿娘喝,到时也给世子送上一盅。”
陆菀也来了兴致,她笑着收敛了裙裾,坐到了华丽的矮圆凳上,很有些期待能钓上几尾鱼。
虽说街市上每每有活鱼可买,但自己亲自钓的,总是有些不同的。
周延见她允诺要赠自己一份,也是来了兴致。
他随手拎了个圆凳,坐到了陆菀身侧,随意说些自己幼时的见闻。
“兴南郡多江流,我还未去洛京时,我阿娘便喜好换了便装,带我去江上泛舟,我们甚至常混迹到渔民船附近,旁观他们下网打渔……”
没看出来啊,陆菀不由得多看了周延一眼,他小时候的生活还挺丰富多彩的。
周延唇边带笑,说起他的阿娘,那样俊美灼目的少年郎,连神色更柔和了几分。
“我阿娘是极有趣的,她不喜王府内拘束,便总是带我溜出去。每每阿耶得知,又知劝不住我阿娘,便会刻意在她回来时,在她的寝居内长吁短叹。”
“每当这时,我阿娘就会让人整治一大桌吃食,美其名曰,要塞住我阿耶的口,让他再也叹不出来气。”
“信王妃当真是个妙人。”陆菀也笑了起来。
周延想到年幼时的场景,视线远远地落到了天际,语气飘忽了些。
“我也是如此觉得,我鲜少见如我阿娘一般潇洒自在的人。”
陆菀侧过脸来看他,见到周延脸上如日光般灼目的笑意渐渐黯淡消失,就想到了原书里的剧情。
他的阿娘应当是在他还年幼时便病逝了。
后来信王续娶,继室的手段高明,将性格懦弱、耳根子软的信王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地亲自将自己嫡出的世子送去了洛京作为质子。
甫经大变又离故乡,那个灵慧爽朗的小小少年,性格就开始变得倨傲别扭。
索性整日里跟一群宗室子打马游猎,蹴鞠捶丸,虽也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年少恣意得紧。
只是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她正想着,哗啦的扑腾水声响起,钓杆登时就一颤一颤的,顺着鱼线便是一圈圈的涟漪,明显是有鱼上钩了!
陆菀顾不得多想,连忙抬手欲提起钓竿。
可这钓上的应当是条大鱼。
她力道不够,钓竿都艰难地弯成了月牙,也没有提上来。
看上去,倒像是钓竿先要被折断了一般。
她微微蹙眉,这时钓竿上就多了一双手,有力地握住钓竿,轻轻松松地将那条鱼甩了上来。
陆菀顿了顿,抬眼一笑,“多谢世子了。”
周延面上的神色,与方才又不同了。
他只觉得手上触碰到陆菀的皮肤,都开始灼热发烫,就脸颊微红地转过了头,扬声唤了画舫上的随从来收拾了这尾鱼。
却被陆菀及时拦住了。
“世子,等我们回去已经有些晚了,这鱼不如就养起来,明日再做也更新鲜些。”
周延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他不过就是随便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这尾鱼如何,他其实并不关心。
重新替陆菀上了饵料,周延又坐了回去。
他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譬如说说他们从前之事,许是能勾起些美好的回忆来。
可仔细想想,以前的陆菀在他眼中就是个甩不脱的麻烦,偶尔一回头,就能看见她跟着自己后面,又哪里多留意了,更别提有什么回忆了。
不由得就十分懊恼,甚至想回到过去,拿马球杆狠狠地甩自己一顿。
他想得专注,陆菀就静静地望着湖面,也不愿打扰。
此时有丝丝凉风拂动裙角,带着湖上的水汽,在这微热的天气里很是舒爽。
她吹着风,心下判断着:觉得周延大约是提起了去世的信王妃,就有些伤感失落。
这时候自己只需沉默、假装不存在便可。
兰湖广袤,水清而澈,精致的画舫漂浮在湖上,倒像是走在画里一般。
陆菀将帷帽的薄纱掀起,搭在了帽檐边,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湿润和风。
美中不足的是方才的那尾鱼就像是开门红,再往后,哪怕坐了许久,都不曾再钓上一尾,
周延也有些皱眉,这钓饵明明就是按照幼时记忆调配的,方才更是片刻间就钓上了一尾,怎地现下倒没了。
他试探着把钓钩扯上来,眉梢就飞快地挑了一下。
“如今这湖里的鱼倒像是成了精,单只吃了饵,竟然还能逃脱了。”
陆菀也是惊讶,她用白皙细腻的掌心托着鱼钩看了看,见那鱼钩锋利弯曲,就觉得有些不应当。
可等她再穿了饵料上去,再抛出去,等了片刻后,再拉上来,上面的饵料已经没了。
却还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这可真是幻了。”
陆菀有些目瞪口呆,惊疑地看了看旁边水桶里被装起来的鱼。
“难不成这湖里的鱼,也就这一尾还没有成精?”
周延也是讶异,他扶着画舫的莲花头栏杆,四下望望,就扬声询问着旁边一直跟着他们的一叶小舟。
“老丈,你这半晌,可钓上了鱼么?我观这兰湖的鱼,倒是有些灵性的。”
那小舟上垂钓的人影动了动,站起了身,身材额外高大,嘴唇上花白的胡须颤了颤,比划出了个听不清的姿势。
陆菀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渔翁这把年纪了,看上去竟是跟正值当年的壮实郎君身材差不多。
“无妨,钓鱼本就是图个新鲜罢了。今日无论好歹还是钓上了一尾,也不必苛求太多了。”
她反过来安慰周延,唇边还噙着笑。
“这尾鱼便足以炖出一锅汤了,明日晚膳时自是人人有份的。”
这倒也是,周延也就不计较这许多,让人把鱼竿收起,就带着陆菀进舱用些茶水点心,聊作休憩。
湖面的小舟上,看见他们进了去,渔翁模样的人就比了个手势。
在湖水下,憋着气的青年男子这才露出个湿淋淋的脑袋。
他趴在舟边,压低声质疑道,“郎君可是交待了,务必要让他们出游过得不爽快,我就把那鱼饵都摘掉了,怎地你还教我放过了那第一尾鱼。”
那花白胡须的渔翁,实则是代号谢九的谢家部曲。
谢九捋了捋贴上的假胡须,眼露精光,笑容里满是得意。
“那又何妨,今晚就叫人把那尾鱼连夜送洛京去,他们钓得又如何,钓得便能吃得吗?”
水里的谢十瞪大了眼,他愣了下,才讷讷夸赞道。
“你可真像是徐郎君带出来的,把他的无耻学了个十足十。”
谢九眯了眯眼,笑了下,一船蒿就把谢十打回了水里,就划着小舟去追那画舫了。
画舫外的人克制着,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舱内的两人俱是无从知晓。
于是,等第二日早上起后,陆菀带着阿妙去看那园子水池里养的鱼时,就怎么也寻不到昨日钓上来那尾。
我的鱼呢?
我那么大条鱼,哪去了?
陆菀半提着月白纱的裙摆,沿着木质的小桥来回游走数遭,就是没看见那尾鱼的踪迹。
黑乎乎的一条,跟池子里的锦鲤外观大小上差距那么多,怎么会找不到。
这南方的园林多是小巧精致,这池子不大,深不及膝,养的锦鲤也多是不足一尺,按理说不应该寻不到昨日那尾。
“咦,婢子明明是亲眼看着那尾鱼被倒进了这个池子里的。”
阿妙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她揉了揉眼,寻了半天,甚至想亲自下水去摸摸看看。
“算了算了,”陆菀伸手拦住了蠢蠢欲动的婢女。
她也觉得离奇,但想想这园中的水也是活水,说不定就是撞开了源头的纱网,逃了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这兰湖的鱼,当真成精了不成。
她摇了摇头,微微咬着牙,“去叫人到街市上现买尾新鲜的,我还不信了,今日还能短了盏鱼汤喝。”
*
这些时日,谢瑜书房的烛火都是临近天明时才灭了去。
守门的谢觉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亲眼看着郎君越发的沉默寡言,就恨不得让郎君立刻不管不顾地离京南下,去寻那陆娘子说清楚得了,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今日也不例外。
等入了夜,他守在门外,望着窗边影影绰绰的清瘦人影,就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恰好在这时,有人放轻了脚步,走到谢觉身边,附耳禀告道。
“南边来信了。”
谢觉眼神一亮,继而又露出些苦笑,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他知晓内情,更是明白陆娘子如今应是怨了自家郎君,就生怕这回来的消息里,又尽是说些陆娘子与周延现下关系如何,惹得自家郎君又是心绪不佳。
可愁归愁,他还是得去通报一声。
“郎君,南边来信了。”
谢觉叩响了门,待听见内中传来的应许声,就连忙进去将信件呈上。
见谢瑜接过了信件,他苦着脸又劝了句。
“郎君,您这夜间睡下的迟,也不用些点心,如何能打熬得住?”
原本谢觉以为自家郎君便是听了这话,也是一如既往的置若罔闻。
却是没想到,在他展开信件,目光一扫后,竟是眉梢微动,淡声吩咐着自己。
“将谢九送来的鱼做成粥送上来。”
谢觉颇有些意外,但还是露出笑容来,连忙应着声下去了。
他边走边思量着,平日里郎君无所谓吃些什么,厨房的人也在徐夫人的放纵下越发懒散。
但今时不同往日,郎君心情不佳,又是点名要喝鱼粥,便是把他们从被窝里都薅起来打一顿,也得给郎君做出来。
而在他走后,谢瑜随手将信件按在了桌案上,垂着眼,眸中神色越发的幽沉。
看来阿菀当真是有意放下他,另投周延的怀抱了。
谢瑜收敛着眉眼,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静坐着半天不动,如一尊没有半丝人气,美轮美奂的玉雕。
这般清冷疏离的玉雕,原是该供奉在金殿玉堂上不惹尘埃,不生凡心的。
但谢瑜此时所想的,却是如何才能尽快见到陆菀。
南边每日不间断传来的信件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耐心。
一想到陆菀也会对那人笑靥如花,会让他尝到陆菀亲手所做的汤食,他们还会一同出游,每日在同一座别院里相见……
呲呲呲,撕碎纸张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
只见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拎起了花枝,就随意地将碎裂的纸片投进了桌案的花瓶中。
谢瑜揉了揉眉心,温和清冷的面容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些不安与阴郁来。
这些时日来,他不是没想过,先写些书信寄给阿菀,让她知晓自己当初并非有意。
但每每提起笔,连一笔都不曾落下,他便又撂了笔。
如今阿菀误解自己极深,若是他不亲自去见她一遭,只寄些书信,依着阿菀的性子,只怕是连拆都不愿拆。
可若是要去见她,就需得寻个理由离京……
他若是想离京,非得了越宁王信任,又有了正当理由不可。
思虑良久,谢瑜起身行至琴案边,指尖轻挑,古琴就发出铮得一声。
他弯了弯唇,但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也不知阿菀若是得知自己用了这般手段,才能南下寻她,会如何作想。
无论如何,他想尽快见到陆菀。
越快越好。
*
“听闻摄政王要将南安郡主嫁给谢郎君呢。”
“可是,那我们娘子不是与谢郎君有先帝御赐的婚约吗?都过了三礼了呢!”
“现在朝堂上是摄政王说了算,之前的自然就不作数了呗。我觉得周世子就挺好的,天天陪着我们娘子进进出出,回头娘子嫁给他也是好的。”
“就是就是,周世子生得也好,不比那谢郎君差到哪去……”
隔着门,陆菀就听见了厨房里传来了婢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里面有不少是自洛京带来的婢女,如今在厨房里做事,又常出去采买,丰淮更是商路上的枢纽,有什么市井传言自然是得来的极快。
所以,想来此事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陆菀扯了扯唇角,她还以为越宁王即使想让谢瑜娶他女儿,也应该是避着嫌,让他娶了继室所出的郡主。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让差点成为太子妃的南安嫁给谢瑜。
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如今还在国丧三月里,就如此明目张胆,只怕过几日就传来了禅让登基的消息也不足为奇。
谢瑜倒也是胆大,他就不担心这般投靠了越宁王,日后若是国朝未曾改姓,自己便要被清算了么。
陆菀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
虽然但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漠然地想,反正谢瑜已经不是自己的攻略对象了。
不过是一个即将解除婚约,另娶他人的负心薄情郎而已。
她让阿妙推开门,随即便走了进去。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婢女们都哑了声,因着被主家逮了个正着,脸上都现出了惊慌害怕的神色。
“我并未在意,你们日后注意些口舌便可。”陆菀似是刻意地说给她们听。
“昨日我教人去采买的莲房可到了?”
吓呆了的婢女们这才回过了神,都屏着呼吸,面面相觑。
有个机灵的,就连忙去将半开荷花的花苞寻出来,恭敬地双手捧上。
陆菀随手拈起一支来,轻轻嗅了一下,清香扑鼻。
这是夏日将开的荷花,粉白的花苞上甚至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她眼中露出丝满意之色,打算做一道莲房鱼包。
这莲房鱼包也是个精细活。
她吩咐着刀工利落的厨子,将新鲜的鳜鱼脱了骨,又切成细碎的肉丁,仔细剔掉内中的细刺,最后塞到清晨采下的荷花的花心里,充作酿壳,上火蒸熟。
一枚枚嫩生生、黄绿色的莲房鱼包就被铺设在碧绿荷叶上,被分送到各院。
陆菀还叫人配送了蘸料和银签过去,方便众人挑出莲房里一丸丸的鱼肉,占着酱料吃。
看着很有几分文人清雅意趣的菜肴,陆菀微微含笑,只觉得这般风雅,最起码她阿耶和阿兄一定是喜欢的。
不过这般小的量,也只能算是休憩时的小食罢了,吃的不过是个意趣。
*
听闻陆菀让人给他送了点心来的时候,周延脸上就绽开了笑。
他原本还因着没喝到钓上的鱼汤有些郁卒,这会听了外间的动静,也不顾自己伤口还未曾包扎好,就把纱布胡乱一缠,自内室里走了出来。
“这莲房鱼包我收到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娘子,我很是欢喜。”
他亲自接过瓷盘,从腰上随手摘了个荷包丢给了来人,“这荷包里的便都打赏给你了。”
可来的婢女还不肯走,她悄悄地捏了捏荷包,摸到了内里的硬物,就越发的满脸带笑。
“娘子说了,过几日想去街上走走逛逛,不知郎君可有空闲?”
这当然是有的,周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陆菀会主动相邀。
他又不傻,这些时日也看出来陆菀总有些心神不属的,更像是刻意来接近自己。
但即便他看出来了又怎样,他还是欢喜的。
比之前些时日,他眼睁睁看着她与谢瑜越来越近,两人甚至还定下了亲事,他却只能冷眼旁观之时,已是天壤之别。
陆菀曾经那样心悦他,不顾流言蜚语与名声败坏,追逐了他数年都不曾放弃。
现在不过是迷了心窍,才会短暂地移情于谢瑜,终有一日她会将心都收回来的。
这般想着,周延的目光越发明亮,他唇角一扬,声音更是清朗。
“你回去告诉阿菀,她若是想去,我随时奉陪。”
得了婢女的回话,陆菀毫不意外,她早就知道周延一定会同意。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便让婢女退了下去。
攻略周延的确要容易许多。
自己如今便是利用着原身那些年的经历,以及周延原本就有的几分隐藏情意。
尤其是前些时日,她与谢瑜间的相处定亲,更是刺激了周延几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特别是曾经唾手可得,又转瞬失去的,现下又有了希望,能够失而复得的,才是真真勾人心魂。
陆菀倚坐在美人榻上,抱紧了小白,心里滋味莫名。
她虽是将周延的心理摸得清清的,但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
年少不知情滋味,又是性格倨傲的少年郎,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如此便丢了真心爱慕他之人。
或许原身至死都爱而不得,是有些悲惨,但是这等儿女私情间的事,你情我愿,又哪里需得她这般旁人置喙。
最多感慨两声,觉得有些不值罢了。
只是自己这般利用原身的身份经历,倒是真的有些卑劣了。
她抿了抿唇,目光久久停驻在绣花屏风上栩栩如生的花鸟上,只觉得当真是一笔烂账。
攻略谢瑜没有成功,攻略周延也觉得甚是心烦,日子竟是这般难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可她若是回去,日后就见不到真心疼爱她的陆家人了。
若是她能回去完成了自己心系之事,再回来做这里的陆菀,那就好了
抱着软绵绵的绒毛团,陆菀都觉得自己过于贪心。
*
原本陆菀跟周延约好,等过些时日一道去丰淮的街上走走逛逛。
可是一连数日,天边浓云密垂,连绵不断的淋漓阴雨堵得他们两人都出不了门。
周延倒是不急,“这时节本就是雨水多,等天放晴了,我们再出去也可。”
他说着话时,又偷眼瞥了陆菀一眼,才轻咳了声,“我随时奉陪。”
陆菀语气柔和,浅笑着起身福了福,“那便多谢世子了。”
少年郎君抬着下颌,眉眼间昳丽灼灼,“不过小事,不必言谢。”
今日天气稍寒,陆菀换了件粉蓝色云霞缎的百迭裙,上身则是雪底色实地纱的对襟,发间也只戴了珍珠的各式小钗。
她这般静静地坐在廊下观雨,看在周延眼中,便是清艳娇柔地像一簇绣球花。
可他却不敢将视线停留太久,只能转过眼,有些迟疑地夸赞了句。
“阿菀这裙裾的颜色甚美。”
陆菀大抵猜出他的意思,却刻意装作不知,假作茫然道。
“世子若是喜欢,我便叫人将剩下的缎子送去给绣娘,让她们给世子也裁上一身。”
粉蓝色的男子外袍么……周延唇角抽搐了下。
但让他解释说自己其实想夸赞的是人,这话他也实在是开不了口,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见他这幅别扭的模样,陆菀意思意思地掀了掀唇,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索性也不逗他了,说起了正事。
“我听本地的婢女说,每年的此时丰淮都会下几天雨,算算时节,大约后日便会停下,到时若是天晴,便要劳烦世子陪我出去了。”
周延自是立刻答允了下来。
这个结果陆菀毫不意外,她转头望着檐下叮叮咚咚的雨帘,却有些突如其来的失落。
这般落雨的日子,应当是窝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捧着话本细听屋外雨声。
可她却不得不在这违着心攻略周延。
但是看在他这两天又陆陆续续地涨了些好感度的份上,陆菀觉得自己也还可以忍忍。
快要能回家了。
陆菀扯了下唇角,想露出个笑,却是失败了。
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倒像是少了什么似的,若是回去后世,这里的人事物大约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想了想,便将这情绪都归结于连日来的阴雨。
总是见不到日光,便容易让人有些多愁善感,也是寻常。
*
这雨连着下了许多天,却还是如那位婢女所说的那般,在后日停了下来。
只是因着这连日阴雨,街边的墙角根上,都生出了成片翠绿色的苔藓,显得湿滑泥泞。
陆菀嗅着夹杂着花香的湿气,跟着周延一起在街市上随意地走走停停,入耳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声。
周延的兴致倒是很高,他还买了一串洁白馥郁的茉莉花串,有些别扭地递给了她,耳尖微红。
细细的丝线吊起了一长串茉莉花,编成了璎珞的形状,倒也有趣。
陆菀欣然地接过,提到了手中。
只是蓦然间,她不经意地一抬眼,就被迫定住了视线。
从那笼罩着江南烟雨的街巷转角处,缓步行来的,似乎是本该远在洛京的清隽身影。
陆菀蹙着眉,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谢瑜竟是来了丰淮?
作者有话要说: 陆菀:我鱼呢?!
谢yu:我吃了。
周延:这个莲房鱼包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