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大人被自己浮想联翩的恐怖未来,吓出层层冷汗,掌心黏黏腻腻的。
先帝仁宗爷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明正典刑。大齐律法明明白白写官员贪污十两、百两、千两的下场。
当今那位人过中年,性子不是先帝酷烈,温和许多。齐律却不曾更改,他这事儿,一旦败落……克章:“沈枫是你表兄。今儿个特特跑到我这儿来,你已经想出法子了?”
年轻公子若有似无的轻笑了声,漫不经心轻啜了口茶,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文章气质。
洒脱散漫,又透着一股子风流劲儿,便似那诗文中的脱凡谪仙。
朗朗如日月入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不知怎的,克章慌乱的心神稍稍稳定了些,暗中称赞了顾鸣的好卖相。
就这人模狗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气质,谁能看出他是个人渣。
人渣顾:“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他放出来,敌不动,我不动。”
“敌若动,大人随机应变便是。”
克章稍稍一想,也觉此计甚妙,顾鸣又天花乱坠讲了种种好处,克章已动了心,依旧迟疑,手掌滑过脖子,眼神森寒冷冽:“只怕他查到了东西,若对我们不利,不如一并解决了……”
“打草惊蛇。大人或许不知。我的表哥人缘甚好,江湖的三教九流不乏他结拜兄弟,包括知府大人手底下的王捕头,也很关心此事。”顾鸣危言耸听,重新给沈枫塑造了交游广阔、豪杰英勇的人设。
仿若沈枫一死,江湖就会天崩地裂,整个扬州城风声鹤唳。
“这这这这……”混官场的克章大人被吓到了,眼睛瞪得溜圆:“万一他出了大牢,知晓是你我暗中陷害他……”
“他纠结那些江湖游侠儿报仇……”
眼瞧着克大人已如惊弓之鸟,再吓唬就过了。顾鸣不温不火,徐徐的安慰他。声音隐隐有种安定人心的气场,叫人有安全感:“大人请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将沈枫带回府安抚于他。”
“不论他有什么样的盘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终究是要露出马脚的,大人不如就趁这时候,暗中收敛锋芒,暂时避一段日子。若沈枫没有问题,我等风平浪静,解决了他便是。”
“风口浪尖儿上,万众瞩目。待风平浪静……”年轻公子墨染的眼瞳深邃危险,好似狂风将起的黑海面令人心悸。饶是以克章的城府,冷不丁被那眼神儿一扫,心也窒息了下。
后背寒毛炸起,嘴上不动声色的笑:“好既如此,就依顾公子说的来。”
不到一炷□□夫,克章对顾鸣的态度180度大转变,亲自纡尊降贵的送顾鸣到门边儿上。
极亲昵的拍他肩膀:“世侄好手段,好心机。”
“若将来能得个一官半职,定能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啊!”顾鸣不经意间显露出的城府和心机叫克章刮目相看,似乎有心招揽。
从前只当顾鸣是条狗,如今看,潜龙在渊。若得风雨,或许能翱翔于天。
“大人谬赞。”顾鸣不卑不亢,英俊面容不带出丁点儿惊喜的笑,倒好似一切都理所当然似的。
临走前,克章又问:“你我前后态度变化太快,可想过解释?”
烈阳被乌云遮掩,晴朗的天儿灰色笼罩,迷迷蒙蒙下起小雨。
顾夜撑开翠竹骨的油纸伞,替公子遮雨。
月白长袍的青年受不了寒,挺拔身姿在风雨中打了个寒噤。早有准备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我昨夜与王捕头相交甚欢,王捕头屡次称赞在下人品贵重,实在承受不起。”
他长身一礼,姿态风流跌宕。宽袍垂落,缓步行进雨水中。
“张伯,你看此人如何?”克章送顾鸣远去的背影,他旁边的低头老奴抬头,露出了遍布烧伤疤痕的脸颊:“初看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眼界略浅了些。今日倒是大有不同,恕老奴眼拙,看不透。”
“这个顾鸣,扬州城里都说他伤仲永。聪慧到了成年尽丧。”克章嘲笑,“一群睁眼儿瞎的玩意,诗词歌赋写的再好又如何?风花雪月,玩乐的玩意儿罢了。”
“顾鸣不是好相与的,他露出急功近利的浅薄模样,是想取信于我。”容易掌控,有明显缺点的人,又能奉上沈家家业,他自然愿意笑纳。
至于现在……克章眼里露出浓重杀机:“沈枫回了沈家,张伯,你去料理了他。”
“知道该如何做吧?”张伯嘿嘿笑了两声,阴森鬼魅:“大人放心,踏雪无痕也无用。”
“老奴替您一并解决了,绝不留把柄。”
克章满意颔首,双手负于身后,悠然哼起小调。
年轻人啊,真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那是克大人取信于人的招数,是顾鸣的催命符。
“素云枕呀,锦罗绸。一梦见云华呀,咿呀咿呀咿~”
克大人唱起缠绵小调,暗巷幽深,油纸伞前珠成串,细雨绵绵愁愁,朦胧起雾,不见云。
细雨带来秋寒,顾鸣咳嗽声始终不绝。顾夜捏着油纸反的手不停颤抖,焦心不已:“公子,大夫说了,您不能劳心过度,需得好生保养。”
“咳咳……”顾鸣不理,兵行险招,不破不立。
“信可送出去了?”
顾夜紧张的不得了,从今儿个起,他也跟着忙的脚不沾地,心都在砰砰砰乱跳,现在还没回过神。艰难咽吐沫:“是,全送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
顾鸣来时已太晚,原主靠着顾家家业,千金买一条青云直上路。
顾家家产几乎被他花了2/3,我赠送给那些达官贵人。
盐道衙门,河道衙门牵扯甚广,事实不仅这两个衙门。连带驻守扬州城的卫军都督亦牵扯其中。
牵连甚广,原剧情靠太子亲自督办,还被人联手蒙骗。
他的钱已经花到位,打入坏人内部。家产成脏款了,现在想洗白罪名……顾鸣无可奈何得掀了桌子,表明他乃是可怜一卧底。
如此一来,顾公子才是清清白白一书生。
*
扬州府大牢。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监牢里那股子霉酸臭味熏得人直作呕。
□□声、叫骂声,偶尔还混着癫狂的“我错了。”“我不敢了”各种哭泣声掺杂在一起,宛如地狱里恶鬼群像,各领风骚。
出现在这里的顾鸣画风都跟四周不一样,牢头儿点头哈腰请他,掏钥匙打开牢房大门。
对着角落里一个个喷嚏连打的沈枫吼了声,“沈枫,有人来看你了。”
沈枫今天心情很不爽,后脖颈都冒凉气,他换了四个位置,牢房四角全躲过。
总觉如芒在背,好似有人盯着他似的恶寒。
“顾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沈枫眼眸猩红,五大三粗的块头冲到顾鸣面前,差点把顾鸣撞到。
“你这恶毒卑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还有脸来!你跟那知州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你会遭报应的!”
他咆哮,愤怒。
衣衫华贵的俊美公子优雅矜贵地笑了笑,含笑上下打量他,姿态闲适绕过他,悠悠然在牢房里转过打量居住环境。
“多日不见,表哥一如既往的……活泼。”顾鸣坐着狱卒讨好搬来的长板凳,骨节分明的手掌微微抬起,顾夜立刻将热汤碗递过去:“公子您还病着,趁热喝。”
沈枫气炸了。
活泼?!
“多日不见,你更惹人厌了。”沈枫冷笑,枷锁脚镣禁锢了他的行动。
顾鸣从善如流的抬了抬碗,接受赞美:“世人大多以完美包装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如你。”
“我乃君子,自然要表里如一,不惧他人目光。胸有锦绣,内有乾坤,坦坦荡荡才是君子所为。可惜,表哥生了一双淫者见淫的利眼,只能看见旁人缺点,完全看不见旁人的好。”
顾鸣微笑:“表哥虽万般缺点,鲁直,愚钝、冲动……”
温文尔雅的声音慢条斯理一个个数缺点,沈枫憋着一口气,冷笑着,我就看你能数到什么时候。
数着数着……沈枫有点泄气!他发现顾鸣,这王八玩意儿突然文采斐然,骂人都不带重复的。
偏生,他还觉得那些词讲的挺对。
沈枫:艹!我肯定是蹲牢房蹲傻了!
“闭嘴!”顾鸣嘴巴不停,瞅着要说到天荒地老,他不耐烦地打断:“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把我送进牢里,不就是担心我揭露你的罪行吗?现在你事儿也办成了,可以滚了。”
说话时,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顾鸣这王八蛋居然开始吃糕点了!
彩云阁的糕点,名贵好吃,每天只有300份。
大牢里原本发霉味道,这会儿被食物的清香占据了。
顾鸣:“为了探望表哥,我忙活了整整一日,到现在还没吃晚膳。可怜在下,一片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表哥,可要陪我一块儿用?”
沈枫想义正言辞、毫不犹豫的嗤笑拒绝,可他这段时间吃糠咽菜,甚至吃发了霉的米饭,着实没吃着好的。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正犹豫迟疑。
顾鸣已经自顾自点头:“我懂。沈公子不食嗟来之食。”
青年露出惋惜色,他坐在简陋牢房里,矜贵优雅:“还是我自己用吧。”
“闭嘴!”沈枫麻溜冲过去,他有今天,全是这乌龟王八蛋害得,吃一顿饭咋的了?!
等他吃完了……沈枫扒米饭的手指按住碗边,眼眸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