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渠依言把大布袋提到床上来,江乾也拖着残腿蹭上床。
人有时候真是一种爱犯贱的生物,当人家刨根问底地扒真相时,他不爱搭理还想着关你们屁事儿。等真来了一个对他“不闻不问”的人,他又觉得心里头有些怪怪的。
江乾察言观色地看了看程渠,她正从那个大布袋中,将一件一件另外打包的小袋子往床上拿,他也伸手帮着往外掏了一个,然后就忍不住地问她:“你怎么不问我干嘛酒驾?”
程渠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很听话地满足了他的愿望:“你干嘛酒驾?”
那种高中时候,被她堵的讷讷不能言的状态仿佛又回来了。
见他似乎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程渠笑笑解释:“我是觉得,肯定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你相同的问题了啊,”她掰着手指头认真帮他数:“交警,医生,护士,章回,可能还有那位被你吓的快要魂飞魄散的大货车司机。”
他靠着床头,很是同意她的观点,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当日,他跟杜惠惠一起吃过饭,将她送回家之后,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方荷打来的,因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归属地米国字样。
他眸色沉静地接听起来,那头的声音很嘈杂。
他听见她问,还好吗?
江乾嗤笑着回,挺好。
是啊,吃得下,睡得着,公司虽然不大,但发展日益顺遂,刚刚遇到的麻烦也被“幸运女神”一顿烤鱼就解决了,他这应该算是情场失意,商场得意的吧。
我接戏了,这几天就正式开机。
他又听见她在那头轻声说着,言语之间有掩不住的喜悦。
“恭喜。”
“乾哥,”她的声音一如往昔清脆动听,可在他听来,却并不怎么悦耳。“我走的时候,你说会等我一年,”方荷稍稍停顿,停顿之后,便再无犹豫。“期限还剩几个月,我想跟你说,别等我了,不值得,找个能一直陪着你的好姑娘。”
这些话,江乾自然都听清楚了。
粗略算算,他们在一起有七年,即便高中他被迫从云澄转去俞江读书,分隔两地,却也仍旧没有断过联络,越是有人阻止,便越坚定地想要在一起,他原本也是以为,考进同一所大学之后,一切便会顺理成章的,但人属实是最爱犯贱的物种,当没有外力拼命阻止的时候,他们自己反而暴露出了问题,说散就散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放下自尊,去勉强挽留对方的人,可这样的七年,几乎占据了整个青春岁月,说心里不难受,也是假的。所以在方荷决定离开的时候,他说:“我等你一年,从这一刻开始。”
其实他也是清楚的,不是所有等待,都会等来想要的结果,对大多数人来说,等待只不过是无望的希冀,给自己一个盼头,一个念想,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但江乾那会儿觉得,方荷会回来,他对自己有信心,也对这七年的感情有信心,从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江乾就明白,她是一个不甘岁月安静的人,她喜欢热闹,喜欢交际,喜欢表现自己,喜欢站在舞台上,喜欢站在镜头面前……这也正是他喜欢她的地方,热情,大方,有活力,有梦想。
但江乾忽略的是,她为了实现梦想,究竟可以放弃什么的野心。
那晚他似乎握着手机,只跟她说了一句“不劳费心”便将电话挂断了吧,也恍然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时有些烦闷,便去喝了几杯,其实也没有喝多,毕竟还发动车子的一系列动作还很熟练。可是也可能是多了,不然,怎么可能喝了酒,还去开车。
总之,那晚的自己实在很是错乱,如果及时回家,可能就不会有事,但他偏偏在路上兜了三四个小时的风,大货车迎面出现的时候,他打轮冲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外墙上。
酒也彻底醒了,然后意识到,这失恋的消沉代价有点儿大。
撞坏了便利店的外墙。
撞残了刚提回来没多久的新车。
撞骨折了一条腿。
交警处罚两千块钱。
驾照一次性扣完十二分。
暂扣驾照六个月。
没有十五日以下拘留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兜了将近四个小时的风,酒也散了大半。交警来处理事故的时候,血缘中的酒精含量经检测没有超过80mg/100ml……这到底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江乾再回忆那天晚上的自己,傻逼得连他自己都不敢认,更不想认,太没出息了,根本没脸说。
程渠在整理那些礼物,一件一件,都是苏乐乐给她精心挑选的。江乾在一旁看,有女士泳衣,有编织的遮阳帽,有时尚的沙滩鞋,当地特色的贝壳项链,珊瑚手串……然后江乾终于忍不住拆穿她:“小学魔,你说说,这里哪些礼物是我的?”
程渠窘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嘴唇也微微噘起,梗着脖子挑了半天,颤颤巍巍将两张明信片递到他面前,因为底气不足,所以声音很小地告诉他:“这个大概就是你的……”
她举着明信片的动作很是虔诚,见他半天也没有伸手接,程渠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床上散乱铺开的那一堆,又很真诚地邀请他:“要不,你自己挑挑……”
听她讲完,江乾就绷不住地哈哈哈起来,笑声爽朗。
程渠:“……”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都是你的功劳。”江乾慢慢安静下来,脸上仍然挂着笑:“等哥哥好了,就带去我说的那个好地方。”
“什么哥哥啊。”程渠小声地嘟囔。
“小学魔,”江乾弯身坐起,向她靠近了些,很好奇地问她:“你还没有谈过恋爱吧?为什么不谈恋爱?”
这一刻的程渠感觉自己似乎被雷给劈了。
她茫茫然抬起头来,很怀疑这场意外不仅伤了他的左腿,还伤了他的脑子。
江乾被她盯得有些毛毛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茸茸的发丝很软,他扬着嘴角问:“干嘛这么看我?”
程渠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似乎了然了,以那种“早已洞悉一切”的姿态跟她保证:“我不知道佟老二会不会为了你跟家里翻脸,不过,如果你考虑好决定跟他在一起的话,将来他要是敢让你委屈,我一定帮你狠收拾他。”
程渠凌乱起来,她是真的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既然他选择记不起来,那她就帮他回忆一下。她鼓起勇气,开始撕那一页的疤:“大一入学,佟域请吃饭的那一次,饭局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你还记不记得乐乐当时找你说过些什么?”
江乾有些怔,他想了想,随即点点头。
当然记得,他这个人,最是爱憎分明不肯吃亏的,如果不是看在程渠跟她好成穿一条裤子的份上,他当日当真是很想把疯疯癫癫的苏乐乐挂上旗杆升上去的。
吃过佟域请的那顿入学聚餐,当天傍晚,苏乐乐就把他约出来一顿臭骂。当时,苏乐乐双手环胸地扬着下巴,跟他吼,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再自以为是做那些类似关心爱慕的举动,只会让程程烦恼不安!我们程程根本不可能看上你,又不好意思让你滚远点儿,人家佟域比你强一万倍,他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卡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儿啊,做人能不能知趣一点儿!
然后还用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衣冠禽兽,败絮其中,狼子野心……等一系列成语来修饰他,江乾当时连嘴都插不上。
苏乐乐在痛骂他一顿之后扬长而去。他虽然很气但反复考虑,第二日,他约程渠见面,郑重地跟她说,小学魔,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高中的时候会令你误会。我跟方荷早就在一起了,因为早恋,我家里强行把我从云澄高中转去俞江一高。我真的只是把你当做很重要,很难得的好朋友,知己,如果让你烦恼不安,我道歉。
江乾知道苏乐乐待程渠是真心的好,时隔多年,他也不在意苏乐乐当日的骂词了,就只轻描淡写地,笑着对程渠说:苏乐乐当时警告我说,佟域跟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我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到他这一句话,程渠终于确定,他的脑袋没有受伤,是她自己被雷劈了。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失声了,很焦急地想跟他解释什么,但却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那天真想把她拆了,”江乾回忆起前尘往事,嘴上弯起的弧度渐渐变大:“我当时跟她解释,真的只是把你当做知己好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可她居然还骂我衣冠禽兽……”
程渠听着他的陈述,那些她以为早已翻页的过往又再次浮现于她的眼前。她急于解释,急的想哭,也真的红了眼眶。好艰难地才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来——
“如果乐乐从来没有警告过你,你……会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