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东院灯火通明,也不知从谁开始,总而言之,二公子中毒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整个府邸,成了丫鬟小厮交头接耳的大事件。
卢三没来得及动手处理顾绍祯,他藏在院门外,死死盯着房内的动静。
之前提早得了消息,朱陌等人今日要去城郊采办,顾绍祯身边只留下红蕊和红素两个小丫鬟,哪成想他们回来的这样迅疾,仿佛踩着时辰回府。
一想到只是毫厘之差,卢三便觉得胸闷气短,他抠着老树皮,又怕没法跟苏郁交代,正迟疑间,便听到过往的丫鬟低声私语。
“二公子中了什么毒,怎的一下子便不成了。”
“谁知道呢,哎,你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二公子中毒的吗?”另外的丫鬟特意将声音压低,很是神秘的抬了抬眉。
方向正是苏珍住的小院。
“啊,表小姐可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她跑到二公子房里作甚,真不知羞。”
两人嘻嘻的笑了起来,“大公子没看中她,二公子又是个模样俊俏的,她自然想着另攀高枝。我猜,她是特意去勾/引二公子的,没想到,与夫人撞上了。”
“夫人也在二公子房内?她为何...难道是夫人下的毒?”那人拔高了音调,眼珠瞪圆很是惊骇。
“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你以为呢,二公子平白无故中毒,怎么就这般巧,老爷宿在大理寺,不正好给夫人动手的机会吗,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只说他体弱死了,谁又能查。”
两人声音越来越低,“老爷一向听夫人的,也怪二公子命薄,跟当年大夫人一样...”
“都没事干了,在这嚼舌根子,再让我听到,都别再相府做了,滚回老家当饿死鬼吧。”
卢三跳出来,对着两人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骂完心里忽然就轻松不少,她们说的对,老爷偏宠夫人,便是这一遭责骂几句,也不会张扬闹大。
如此想着,便也不再担心,宽慰许多。
府医写了一副保守的方子,说是能延数日性命,至于根治,却并非他医术所及。
东院随同顾绍祯从金陵城来的旧人,皆是神色悲痛,或掉泪,或红着眼眶做事。
彭吉与朱桑朱陌二人对视几眼,便相继合上房门,连红蕊红素也撵到房门外,只留他们三人守着。
顾淮卿从出门后便一直压抑着满腔怒火,直到苏郁将门关上,这才雷霆震怒,对着苏郁一通叱骂。
“我托你执掌中馈,你便这般容不得他?他能碍着你什么,病弱体娇,不劳你动手也没多少年头,相府说到底还是你在管,他不过是脾气乖戾了些,你是主母,这点气量都没有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悲悯,委屈的眼泪接连不断的滚下,她顾不上擦,举起手指一字一句的对天起誓,“老爷,若是我下的毒,便叫我祖上不得安宁,叫我来世做畜生。”
“当年大夫人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起誓的!”
提到沈茹之死,两人俱是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顾淮卿说完便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长叹了口气,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苏郁清楚顾淮卿的脾气,此时示弱远比与他强词夺理有用,顾淮卿是个没主见的人,但凡你可怜多一点,他便怜爱多一分。
果不其然,没多时,顾淮卿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面上愁云惨淡的忿然捶手,“夫人,他再不得喜,也是我儿子。
今夜闹得我心神惶惶,很是不安,我在朝堂稍微有了起色,决不能传出内宅丑事。”
苏郁靠在他怀里,捏着他的肩颈,将唇凑到他耳边,“老爷,二公子已然膏肓,有些事情,便该备下了。
孙大夫是我们府里的老人,自然不会乱说,到时让他写一份病单,只说二公子是因为内里虚透,加上水土不服,这才骤发恶疾,卒了。
你觉得如何?”
她的手指减轻了力道,尾音裹着一丝娇俏的味道,身子一软,跌坐在顾淮卿的膝上,两只雾蒙蒙的眼睛瞪着他,顿时泄了顾淮卿的怒火。
“夫人想得周全,此事需低调,不得声张。”
......
朱陌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打眼瞅向房外,院中站了几个丫鬟小厮,都是苏郁派来的,为的便是随时哭丧。
朱桑吹了吹桃子上面的水珠,咬在嘴里崩出甜汁,他吧嗒着嘴,又吸了口淌出来的桃汁,蹬了蹬朱陌,努嘴道。
“给我俩瓜子。”话音刚落,便有一粒剥好的瓜子抛起来,朱桑张开嘴巴仰面对准,咯嘣一声,他扬起手里的桃,“好吃。”
彭吉抱着胳膊在房内走来走去,见他们二人吃的正欢,便扭头看了眼床榻上的人。
顾绍祯一动不动的躺着,皮肤凄白,嘴唇殷红似火,双手交叠在腹部,盖在身上的薄衾丝毫看不出起伏,可真是有耐性。
彭吉走到朱陌身边,抽出圆凳坐下,“已经通知夫人了吗?”
朱陌嗑瓜子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了看朱桑,那人耸肩,“别看我,没吩咐我做。”
“我以为是彭叔过去。”
朱陌放下瓜子,吐掉嘴里的皮,朱桑把桃核放到盘里,在身上胡乱抹了抹手,三人慢慢的,齐刷刷的转向床榻。
顾绍祯冷眸阴森森的看着他们,身体保持不动,只把脑袋侧了过来,薄唇启开一条缝,眼白顺势抬了起来。
“彭叔,你去。”
“现在?”彭吉站起来,又看了看院中的人,“公子,我觉得明日一早过去比较合适,与我们计划不冲突。”
顾绍祯合上眼皮,长睫覆下一片漆黑的扇状影子。
又装死。
彭吉叹了口气,大半夜的,这是让自己骑马过去找骂吗?
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折返回去,彭吉仗着自己体力好,飞檐走壁落回东院,从后门进去。
顾绍祯睁开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又扭头看向身后,见没有人,便又沉着脸,阴鸷逼人。
“公子,夫人不在家。”
顾绍祯喉间一滞,三更半夜,宵禁在即,她能去哪?
“春烟跟我说,夫人去紫金阁找大公子去了,那厮很是纨绔,整日泡在紫金阁,夫人没少费心受气。”
顾绍祯脑袋一偏,也不知怎的温良良凭空多了个哥哥,长得便极不正经。他看到温白景的第一眼,好像看到仇人一般,这是男人的直觉,没有缘由。
“彭叔,不是说温良良最见不得我死,见不得我病吗,你再去,就说我马上要归西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对不起亡故的母亲。”
他一本正经的说完,便重新合上眼睛,调整呼吸,将身子重新归置到冰凉的状态。
朱桑和朱陌很是同情的看着彭吉,不约而同道,“彭叔,有能力者多担事,您受累了。”
......
这一去,再回来便是雾蒙蒙的清晨,朝露滚在花叶上,似掉不掉,风一吹,啪嗒一声混进土里,瞬间不见了踪迹。
温良良跟着彭吉一路无阻,从紫金阁一棍子把温白景敲回府里之后,便乘马车半步未停。她脑子里很乱,又乱又慌,走到门前,只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摔在青阶上。
彭吉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夫人,节哀。”
这一句,叫温良良眼眶瞬间泛红,明晃晃的泪珠挂在眼角,浑身气力被抽光了一般,肺腑刀劈似的剧烈疼痛起来。
彭吉推开门,温良良用帕子拭去眼泪,提起裙摆跨过门槛,一眼便看见床上昏死的顾绍祯。
她脑袋嗡的一声彻底懵了,脚底生根,仿若无数藤蔓缠绕起来,从脚踝到小腹,再到肩膀,直至勒的她脖颈喘不过气,意识快要丧失。
朱陌咳了一声,胡乱抹了抹脸,便与朱桑背过身去,肩膀约是因为悲痛不停地耸动着。
那年她进顾府,小心谨慎,唯恐冲喜不成,将他害死。新婚当夜,她伺候着顾绍祯喝完药,便伏在床边半睡半醒,照顾了一宿,第二天起来,整个眼底都是乌青红肿的。
“顾绍祯?”
她喊了一声,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担心,声音里带着颤抖,哭腔。
彭吉与朱陌朱桑一同站到墙角,背对着他们,三人很有默契的对视着,面上挂着奸计得逞的笑意。
温良良走到床前,便坐在一旁,将顾绍祯看了一遍,忽然又滚起泪来。
她哭的很是伤心,连头发丝都粘到脸上,粉粉的腮颊衬的皮肤如玉般温润。
顾绍祯耳朵微微收紧,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起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毛头小子一般没定性。后来听温良良越哭越伤心,他反倒暗自窃喜,越来越有种自虐的兴奋。
彭吉说,要想让温良良彻底放下芥蒂,便要破釜沉舟。
顾绍祯想,自己果真聪颖,想到这样一举多得的好法子,既能打压顾府这些妖孽,又能博得温良良的关心,想到这,他默默平舒了口气,薄衾依旧一动不动。
他听了半晌,却只能听到温良良低声啜泣的声音,这人是傻了吗,话都不说一句?
顾绍祯有些纳闷,便颤了颤眼皮,挑开一条细缝,看完便赶忙合上。
温良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帕子盖在眼睛上,湿漉漉晕染了半边,她只是哭,也不言语,仿佛失魂一般。
顾绍祯口干舌燥,心烦意乱,便又轻轻扫了一眼,很快恢复如常。
她到底在做什么,难不成要枯坐一晚,话都不留一句?难道她,是在哭丧?
思及此处,顾绍祯再度偷偷睁开眼睛,这一次,却被对了个正着。
温良良攥着帕子,眸中水涟涟红赤赤,惊愕又惶惶的猛然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累了太累了,熬了几个通宵,更啦,感谢追文的天使,会日更不断,因为29号作者要爬个榜,所以29号的更新放在晚上十一点,祝看文愉快!
求作收,求包养!
顾绍祯:夫人哭起来真好看。
顾绍祯:我再多看一眼...卧槽,被抓包了。
面对白眼,某人依旧从容自若的解释:夫人,你的眼泪,能治愈恶疾。
温良良:编,继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