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祯的手不觉收紧了些,被捏着颈项的猫儿没命的扑腾着前爪,好容易挣扎着落到地上,便赶忙逃命一般的窜了。
彭吉低下头,声音愈来愈低。
“温良良看起来温顺可人,实则是个倔脾气,我不好好替她筛选一番,日后若是与她夫君....那人争执起来,碰上个不讲理的,她怎么办?”
顾绍祯言辞凿凿,甚至一脸坦然。
彭吉抬起头瞥了一眼,刚想驳他,便被朱桑拽了拽衣尾,到嘴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难道让她被人欺负!”
顾绍祯一口闷气没喘上来,便捂住唇用力的咳了起来。
彭吉有些自责,见顾绍祯气血翻涌,喉间的腥甜喷到锦衾上,便吓得有些魂不附体了。
“公子,我去喊谷主。”
他说的是药王谷的主人,相传世上医术最高超的大夫。
便是他,也对顾绍祯的身体毫无对策。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绍祯心底唯一一束小火苗,在谷主叹气的一瞬,扑的一声灭掉了。
他命人四处搜罗适龄未婚的男子,扬言要替她选个好夫婿,可如此造作了多日,却是一个也看不中。
总而言之,各个不顺遂。
“别去了,找来也是对着我横竖说不出一二,那张老脸也没什么可看的,浑是一脸褶子。”
顾绍祯又重重的咳了一声,继而翻开下面的纸张,细细查阅完毕,又道,“彭叔你快些去吧,按我的吩咐,务必阻止她接受诰命。”
彭吉抬头,甫一出门,朱桑便上前回禀密事。
“可打探清楚了?”顾绍祯眼皮未抬,只拔了音调上去,朱桑肃声答。
“清楚了,跟了他们数日,总算找到老巢,明面上是茶馆,实际上是个地下钱庄。三皇子的心腹便是那钱庄放印子钱的,我算过,已经运作小半年了,盈利也是水涨船高。
死的那几个人都是被逼得没法活了,寻的短见。
现下我按照公子吩咐,打点了他们的后事,且与家眷谋定对策,可谓万事俱备。”
顾绍祯哦了声,斜斜松了手肘,他把掌心垫在脑下,若有所思的想了半晌,吩咐道,“依计行事。”
皇权容你富可敌国,亦可在国库虚空时,将莫须有的罪名栽到你头上,到时顺理成章的抄家敛财,这是朝廷的一贯作风。
宋昱琮之所以没有动他,是因为找不到命脉,不知该动何处。
与其被动受制他人,不如伺机找寻他的纰漏,一击即中。
宋昱琮可以做他的三皇子,也可以被封太子,更可以承袭庆安帝的皇位,只是,权力过于膨胀的时刻,必须有东西能厄住他的肆无忌惮。
这叫相互制衡。
......
四方街的繁华日甚一日,因其紧挨鸿胪寺,车马行人比之旁处更为壮观。
马车行驶到四方街,便渐渐缓和了速度。
温良良挑起帘子,入目便是白景的酒庄。
有几个鸿胪寺的官员正在安排装车,数十坛酒安置好后,白景与他们交头接耳说了一番,便见有人收了钱袋,赶马走了。
温良良走近些,几乎与白景擦肩而过的时候,马车应她的吩咐停了下来,她刚想喊白景,却见他杵在原地,一手横在胸前,嘴里啃着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哥哥?”
温良良喊他,白景抬起头四下茫然的寻了一圈,见温良良坐在车里望他,便不由咧开嘴上前,胳膊搭在帘下,笑嘻嘻道。
“进宫去?”
“嗯,贵妃着人来通传,说是要封我一个诰命。”她上下打量着白景,忽然问道,“哥哥如何与鸿胪寺做上的买卖?”
白景摸了摸头,“碰巧了,鸿胪寺正母亲过寿,从我这订的酒,后来鸿胪寺里的买卖也就由我承办了。”
“哦,哥哥先忙。”温良良翘了翘唇角,放下帘子后,面上立时沉重起来。
鸿胪寺以及其他官家的酒水,向来由良醒署承办,便是紫金阁也没能力分羹。
她不相信白景会有那样好的运气。
如意殿的玉暖阁摆了几桌宴席,京城的贵女手持邀帖,经各宫门查验过,依次进入。
温良良从前殿走过的时候,偏偏抬了下头,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经抄手游廊,去的方向应是庆安帝的书房。
她回过头,年轻的内侍弓着腰,细声细气的说了句,“贵人,到了。”
前头进阁的是御史中丞之女冯妙兮,袅袅娉婷,诗书满腹,是个很雅致的姑娘。
当年温良良随祖父入宫,与冯妙兮见过数次,那时她还是小孩性子,动不动便红着眼睛哭鼻子。
这样想着,人已经入了玉暖阁。
桌上摆的是紫皮葡萄,温良良瞥了一眼,又移目到院中那珠茂盛的葡萄架,果不其然,几个内侍或端着碗碟,或踩着凳子,正伸手采摘。
从前高贵妃宫里清净,她便栽种葡萄修养身心,偌大的后宫,环肥燕瘦,叽叽喳喳,庆安帝极其喜爱高贵妃的性子,每每宠幸多一分,皇后便罚她多一回。
后来有了宋昱琮,庆安帝便是为了儿子的性命,也不能将宠爱放到明面上。
皇后宠冠后宫,也是庆安帝不愿提起的腌臜事。
“良良来了。”高贵妃清了清嗓音,面上含笑,举手投足间全然富贵雍容。
经她提醒,众人纷纷将视线挪到温良良身上,有些是不认得的,有些是私下知晓一二,却不愿与之攀交的。
比如冯妙兮,此时正跟看陌生人一般,客气疏离的望着她。
温良良忽然想起,以前冯妙兮爱哭不得喜,自己便拽着她去玩,似曾相识的画面,如今两人却反转过来。
只是这一回,没人替她解围。
“贵妃娘娘金安,奴才温良良。”她起来福了福身,冯妙兮转过头,接过婢女剥好的葡萄。
“不必拘着,权且当做家宴。今日在座的诸位贵女皆乃京中名门,出身教养也是顶顶的好,不若借此机会结识深交,做个闺中密友的好。
妙兮,良良,你们二人的婚期本宫选了同一天,望你们能为诸位贵女做好典范。”
忽然被点到了名字,还是与温良良一起,冯妙兮心里左右不是滋味。
她起身微微一福,笑道,“妾遵娘娘意。
只是,妾年幼时也认得叫良良的,不过...”她故意顿了顿,悄悄将目光闪烁不定的落在温良良身上,这一停顿,竟惹得不少人遐想万分。
“不过,她家里犯了法,被抄被诛,只有女眷没有牵连,哎,是妾想多了,我面前这位姑娘,定然不是当年那位罪臣之女。”
她笑了笑,又故作娇柔的拿帕子掩住唇,看似亲密的想上前挽住温良良的手,就在手心手背快要搭上的时候,忽然眼前飞来一道冷冽的白光。
冯妙兮愕然,当下也忘了动作。
温良良勾起唇角,望着那张假惺惺的嘴脸,不卑不亢的感叹道,“你这性子跟幼时很像,拐弯抹角的捧高踩低,原以为多年不见,你能改改这毛病,却不想,还是这般造作。”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传来无数唏嘘声。
冯妙兮的脸煞白,她怔怔的瞪着温良良,许是根本没意料到她会出此狂言,又或者压根没有反应过来,更或者是,她那姣好的修养,不想在高贵妃面前被打破。
总而言之,她晃了晃身子,好容易稳住,又尴尬的驳道,“你说什么呢?我们二人素昧平生,怎么...”
“素昧平生?你本名唤作冯青青,遇事爱哭,学究还说,怎的天底下的泪珠都流到你的眼眶里,为了这,鲜少有人与你做朋友。
怎的?真不记得我了?”
温良良歪过脑袋,口无遮拦的一一道来,心中悲愤借由批判畅快淋漓的抒发出来。
“你信口胡诌,想顾二公子出身显赫,怎的会有你这样粗犷低俗的....”
冯妙兮被气得浑身发颤,涨红的脸染上一抹愠怒,水濛濛的眼眶骤然糊了视线。
温良良笑了笑,全然不顾高贵妃捏额蹙眉的不悦,接着说道。
“顾二偏就喜欢我的粗俗。
旁人或许不认得我,你却是万万不能够的。冯妙兮,你脖颈锁骨处有一颗红痣,记起来了吗,若不然我再说些旧事,让你好好回想一番...”
“不必!”
冯妙兮一拍桌子,后又意识到失态,便赶忙垂下眼睛,一派娇羞委屈的模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不反抗,活该被辱。
更何况,如今的温良良,还有什么好怕的。
撕破了嘴脸,也好过做鹌鹑。
“好了好了,都是闺阁女子,彼此留些情面。”高贵妃挥了挥手,不认识似的看了眼温良良,思及顾绍祯的死,便生生忍下了她的粗鲁。
温良良坐下后,便喝光了手边的茶水,四肢百骸,肝脑肺腑,清爽通透。
“良良,顾二公子于朝廷有功,皇上很是欣慰,特意封你诰命,以....”
“贵妃!”
低沉肃穆的声音自玉暖阁外传来,席上的女子纷纷起身,高贵妃的心无端停跳了一拍,她起身,向着来人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