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大阵四周的镇黎及一众长老们,全部看得傻了眼。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十数头黑色大雕俯冲入阵中,有的叼着镇玄的衣领袖口,有的以脊背托住他身躯,扑棱棱的扇着翅膀,簇拥着镇玄往天上飞去。
镇玄发觉陆维仍然端坐在阵中抚琴,没有跟他一起离开的意思,于半空中嘶声大叫。
镇玄那一瞬,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胸中既慌乱又恐惧,整个人惊怖到完全失控,也不知自己语无论次都在喊什么,只记得自己不停反复的叫着——
“一起走,陆维,一起走!”
却因为被降魔索缚住了双手,身子又虚弱,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雕群凌空托起,离陆维越来越远。
然后他看见镇黎及一众长老们,此时都回过神,再顾不得劫云随时可能再度凝聚、降下雷霆的威胁,有的御剑而起朝镇玄所在腾空飞去,有的朝阵眼中的陆维扑来,想要阻止陆维现在所做的一切,同时截住镇玄。
陆维不为所动,木制十指之下琴声铮铮,无数银色飞鱼和黑色大雕如汹汹海浪般分作两股,缠住了镇黎与长老们。
那飞鱼的身躯足足有五尺长,遍体银白鳞片,鱼唇上突出半尺的尖刺,鱼鳍大的就如两排翅膀一般,锋利如刀刃,分列于腹部两侧;而黑色大雕们则更不用说,羽丰肌实,每一头都大到能载人飞行,力大无比,指爪鹰喙坚硬锋锐到足以劈金裂石。
虽然它们只是山海传说中的异兽,并没有修炼产生妖力,论起单打独斗来绝非镇黎与长老们的对手。但只要陆维的琴音不停,它们的数量便多到源源不绝,足以阻挠镇黎等人的行动。
霎时间,只见银色鳞片与黑色翎羽四散纷飞,数百飞鱼与黑雕被镇黎等人以道力击溃,化作光点在夜空中散去,像是一团团稍纵即逝的灿烂烟花。
然而紧接着,就有数千头再次替补,在陆维琴声催促中,悍不畏死地缠上来。
镇玄此时已经被那十数头黑雕托入云端,往下看去,陆维只是在红色道纹缭绕的大阵中间,一个黑色小点。
“陆维,你这是要我的命,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镇玄趴伏在黑雕们厚实的羽背上,泣血般的嘶喊着,泪如雨下。
他当然知道,陆维不能和他一起离开的原因。
若是陆维离开这里,那么谁又来奏响琴音,驱使飞鱼和大雕,于此处缠住镇黎等人呢?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维只能选择自己留下,送他离开。
他这两年来总是在心中暗暗恨怨,恨怨陆维待他过于凉薄;然而事到临头,他又宁愿陆维是真的凉薄成性。
他宁愿被诛灭神魂,从此消散于世间,也不愿陆维牺牲了性命来救他。
很快,那十数头黑雕将镇玄拱上了鲲鹏脊背。
鲲鹏之巨可负青天,翼若垂云,展翅一飞便是九万里。
镇玄挣扎着爬到鲲鹏巨大的脊背边缘,往下望去,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下方白色的云气雾霭蒸腾。
云雾遮挡了视线,他又法力被封,根本就看不清,自己是否还身处于昊元峰降灵台的上空。
狠下心来,想要纵身往下跳,却又被在旁簇拥着的黑雕们叼住衣领袍袖,拽了回去。
另一边的降灵台、九天仙霆灭魂大阵之中,陆维仍在低头拨弄着琴弦,琴声淙淙流淌,尽得逍遥之意境。
要成为昊天环佩之主,并不需要有道行修为,却需要强大的精神力,方能将琴音中的意境具现。
他前世身为巢帝子嗣,生来精神力就异于常人,又经过后天锻炼滋养,越发坚韧强大。
身体可以换,但精神力却是属于魂魄范畴内的,所以这一能力就被他带到了这个修□□,进而令得昊天环佩认主。
再经过两百年间陆陆续续的感悟各种曲音意境,以及修习玉清观想图,令他使用昊天环佩起来,越发的圆融如意、挥洒自如。
之前他弹奏逍遥游,意境已经有了,却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神魂之力,无法将其完全具现化。
然而今夜他承受了橙、黄两道天雷之后,神魂精神力都凝实壮大了不少,方能将这遮天蔽日、扶摇直上九万里,传说中的神鸟鲲鹏彻底具现出来。
接下来还有四道天雷,如果他能够将其全部吸收,神魂之力会强大到什么地步呢?
他很期待。
鲲鹏载着镇玄飞离这片天空之后,再度露出黛蓝色苍穹,以及皎洁的中秋明月,月光如银纱般辉耀大地。
但是这皎然月光只出现了须臾,便被再度聚集起来的劫云所遮挡,一道绿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陆维当头劈下。
随着闪电劈下,只听见“咔嚓咔嚓”连声作响,那水火不能侵、刀斧不能伤的阴沉木身躯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缝。
镇黎和长老们,此时又围在了大阵四周,目睹此情形,皆在心里对陆维恨得牙痒痒。
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镇玄被送走已成定局,鲲鹏展翅便是九万里,须臾全无影踪,根本不知去了哪里,镇黎等人找都没有地方去找。
而此刻大阵之上劫云密布,随时可能降下雷霆,他们都是至少好几百岁的人,不可能在这时候意气用事,不顾死活的冲进去拿陆维。
陆维挥手,令昊天环佩隐退而去。
紧接着青雷落,将整个身体烧灼成焦炭状、面目全非。
蓝雷落,劈掉了他半个脑袋和半边肩膀。
最后一道紫电最为威势赫赫,直接将这具焦黑残躯击作一堆齑粉,散于九天仙霆灭魂大阵中心。
……
穆鸣于葡萄架下蓦然惊醒,睁开双眼,看见桌上已经冷却的菜肴,以及面前酒杯里残余的酒渍,在皎洁月光下闪着一点银色,周围空荡荡的一片。
这里不是他二百年前的故乡,这里是昊元峰,他与大哥的家。
他撑着桌子站起身,心里正觉得有些失落,便看见陆维从对面朝他走过来,于是面露喜色,迎上去道:“大哥,你去了哪里?”
陆维点了点头,朝他道:“我去了降灵台。”
穆鸣顿觉心头一震,还没有来得及表示讶异,想出什么应对之辞,随即就听陆维又道:“二郎,你快些离开昊元峰吧,现在就离开。当着掌门和众位长老的面,道长已经被我救出送走,那边的事儿一了,恐怕你会有麻烦。”
说完,陆维根本不给穆鸣犹疑考虑的时间,伸手就捉住他的腕子,带着他离开这青砖院落,迳直往山下奔去。
不知为何,陆维明明是个凡胎,扣住他腕子的手却仿若铁钳一般,牢固不可挣脱;脚下亦如乘云踏雾一般,走的飞快,须臾之间就带着他到了山脚。
穆鸣这个时候才悚然惊觉,暗忖,大哥是个偶身,怎么忽然会开口说话了?是不是他此刻还在幻梦之中?
来到山脚之后,陆维才放开了穆鸣的腕子,看着穆鸣道:“二郎,我已在降灵台上被天雷击碎了身子,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们这一世的兄弟缘分已尽,你以后好好的过,莫要再惦念大哥。”
穆鸣闻言大惊失色,上前就要去扯陆维的袖子,却扯了个空。
只见陆维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衣袂袍袖渐次透明虚化,直至整个人消失在他面前。
此刻山脚之下四野寂寂,只有轮皎洁明月挂于苍穹。
有冰凉的秋风吹过,拂动穆鸣的刘海。袍袖之下,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尖锐疼痛提醒着他,他并非身处于一场幻梦之中。
他在原地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之后想,大哥虽然是个凡胎,却自有其奇异之处。
比如身具桃花骨,比如能得昊天环佩认主。
莫不是真如适才大哥所说,大哥去了降灵台救出镇玄,被天雷击碎了身子,却一灵未泯挂念着自己,所以在轮回之前,才过来给自己通风报讯?
此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莫若依大哥所言,先暂时离开昊元峰避避,看看这段时间的风头形势在说。
如果大哥所说是真……那么他便少不得如百年前约定的那般,在这世间四处流浪,寻找大哥的转世了。
穆鸣眼角滑下一滴泪,背离昊元峰的方向而去。转眼间,身影便隐匿在茫茫夜色之中。
……
镇玄趴在鲲鹏的背上,不知迎着罡风在高空中飞了多久,终于缓缓降落于地面。
降于地面之后,巨大的鲲鹏,以及在周边拱卫的飞鱼和黑雕,不过存在了十几秒,便皆化作点点光斑,在夜色中散去。
镇玄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月色打量四周,发现这个地方他是来过的——
逢魔之渊。
他曾在此处寻到了万年不腐的大块阴沉木,用于雕刻陆维的身躯。
这里乃是极阴之地,妖魔横行之处,正道修士若是长留此处,会对修为境界造成损害。所以就连当年的他,在找到万年阴沉木之后,也未曾在此地多做停留。
与之相对的,这里是邪道魔修们的天堂;也是目前,被正魔两道所不容的,堕魔者镇玄唯一能选择的归处。
陆维选择将镇玄送到此处,可谓是一片苦心。
镇玄站在被铁褐色荆棘丛丛围绕着的赤红土地上,绑住手腕的降魔索终于忍受不了这里的强烈阴气侵蚀,“砰”的一声断开。
镇玄曾吃过陆维的血肉,与陆维神魂相系,能够时时感觉到陆维。
就在这时,他全身一震,感觉到在一股极强能量的的轰击之下,陆维的阴沉木身躯已经化作齑粉。
不过他也同时感觉到,陆维的魂魄并没有因此消散,而是还留在这个世间。
镇玄心中不由大恸大痛,将镇黎和参与此事的众长老皆恨入骨髓,却也将之前的求死之意收了起来。
他瘦骨嶙峋的站在圆月之下,肩上披着陆维的大毛宝蓝披风,月光将他原本就惨白的肤色,映得越发毫无人色,眼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这些人,最终还是没有放过陆维,他们不让陆维出阵,逼着陆维在阵中承受了其余所有天雷。
他只受过第一道,就疼痛的想要立即死去。
纵然侥天所幸,陆维逃过了一缕残魂,六道天雷之下,那又是什么样的苦痛折磨?
他要上昊元峰,杀镇黎,屠尽迫害陆维致死之人。
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到陆维的残魂转世……与陆维再也不离分。
似乎感觉到镇玄的心意,四面八方的无数阴气向镇玄汇聚而来,迫不及待钻入他的毛孔、七窍……又化作浓郁的黑气,自他的皮肤、衣袂间时不时的散逸而出。
镇玄眉间的堕魔印记越发鲜明,仿若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自此,心魔已深。
作者有话要说:陆总头疼:你们不要想着找我了,我还要做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