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木窗,斑驳的洒落在卧房的泥土地上。曾氏拉着儿女们围在李山的床前,大声哭诉着。村子里的妇人们听了,也跟着心酸落泪,七嘴八舌的劝道:“月娘啊,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你可不能干傻事。”“月娘,你得好好想想,你若是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个黑心肝的畜生。”
二房的刘氏躲在自家窗边听着外面的谩骂声,心中暗道晦气,可到底不敢出去晃悠,害怕惹了众怒。
“娘,爹醒了。”李山的睫毛微动两下,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沙哑着声音唤道:“月娘。”
“大山,你怎么这么傻?你要是没了,留下我跟三个孩子怎么活啊?”月娘声泪俱下,李蜜李甜的眼泪也没停过,就是理智冷情的李瑜也肿了一双眼泡。沈婆子干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母跪子,天理难受,李山若不以死谢罪,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哪里还有他们家的活路?李山撞墙,一是情绪崩溃,二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月娘,扶我去找爹娘。”李山挣扎着就要起身,可他一动,脑袋就晕的厉害,脸色瞬间又白上三分,月娘吓的劝道:“大山,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替你去找爹娘。”
“爹,您失血过多,又伤了脑袋,不要剧烈动弹,儿子这就去找爷爷奶奶。”李瑜见李山挣扎的就要起身,撂下这句话后,撒着腿就跑向了正屋,大声道:“各位叔爷爷,太爷爷,我爹醒了。爷爷,奶奶,我爹找您们,但是他身体实在撑不住,孙儿不孝,劳烦您们去看看我爹,孙儿给您们磕头了。”说着,李瑜就哐哐几个头,顿时,李家长辈不满责备的眼神就都落到李老头身上,他们淡淡道:“有根是个能耐人。”“这般能耐,我看有笙的那点东西,他是看不上的。”“好孩子,你起来,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你爷爷不敢偏心。”
“瑜儿乖,走吧,去看看你爹。”村长李峥慈爱的摸了摸李瑜的脑袋,率先往大房走,呼啦啦一下子,正房空了,大房又挤满了人,周凯混在人群中间,大声道:“沈大娘,你可真厉害,这十里八乡,您是这个。”说着,还对着沈婆子竖了竖大拇指。
沈婆子已然一脸菜色,此时她听了周凯的嘲讽,竟是连一点反驳的心思也没有,从正院出来以后,她的眼神就一直落在墙壁上,那红色的血迹似火焰一般,灼伤着她,让她畏惧而煎熬。
她厌恶李山,可李山的拼死抵抗着实惊吓了她。
虽然李山头上围了两圈微微泛黄的纱布,可仍遮挡不住左额头的血迹,他见了来人,又挣扎着要起身,三叔公拦住了他,直接道:“大山,你额头有伤,就好好躺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准给我来这么一套?你死了,月娘怎么办?三个孩子怎么办?你年纪轻轻的,什么坎儿过不去?非要寻死腻活?”说到最后,三叔公的声音渐渐拔高,显然是真生了气。
李山垂下眼眸,愧疚道:“是大山给大伙儿添麻烦了。”可他不死,以后孩子们要怎么出去见人?瑜儿还怎么读书,还怎么参加科考?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添麻烦倒不至于,只是气愤你这孩子不晓得爱惜自己。”村长李峥叹了口气,寻了个小板凳坐下,接着又道:“大山啊,你若真死了,对的起你大伯,你爷爷,你奶奶吗?”
李山握紧拳头,好半响才道:“五叔公,我错了。我对不起爷奶,大伯,也对不起爹娘。娘,儿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孝顺您,该怎么让您开心。儿子嘴笨心坏,实在不配当您的儿子,请各位叔公爷爷再次将我过继给大伯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着了,尤其是沈婆子,她是不爱这个儿子,也恨不得将他踢的远远的,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把儿子还给大房。当年过继一事,她就死活不同意,闹了许久许久,才将大山给抢了回来。她不是因为稀罕儿子,才作天作地的把儿子抢回来,她就是单纯的给大房添堵,就是为了让大房那两口子死了连个拜祭的人都没有,就是想让他们当孤魂野鬼,不得安宁。
“大山,你真是好狠的心,娘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过继,你想的美,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给那边拜祭添香火。”此时,沈婆子心也不慌了,脸也不白了,她咬着牙,面容扭曲道。
李山并未搭理沈婆子,李家的几位长辈也没将沈婆子的话放在心上,村长李峥叹气道:“大山,你想好了?”当年这孩子废了好大力气才回到爹娘身边,如今又自己要求被过继出去,可见平日里受了多大的委屈。沈婆子是个糊涂蛋,怎么有根也不长脑子了?统共就两个儿子,还非得分个亲疏么?
“五叔公,我想好了。我过继出去,对所有人都好。”李山垂着眼眸,微微有些黯然的说着。事已至此,他真的放弃了,有时候,强人所难,伤的还是自己。爹娘既然不喜欢他,他又何苦弄的一家子人都不开心?
沈婆子还在旁边愤怒的咒骂着,闷不做声的二叔公抬了抬眼皮,然后拿竹拐棍pia的一声打在木桌子上,淡淡道:“有根,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怎么,你家改姓沈了?若真如此,不若我们将家谱改一改,将你改为入赘沈家,如何?”
话音一落,一阵哄堂大笑,周凯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李叔,我婶子又不是母老虎,你怕她干啥?咋的,李叔是个耙耳朵?”这话一落,又是一阵笑。
有人看笑话,有人愤怒,也有人悲哀。李山心中一片悲哀,他也不想将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局面,可是他总不能一直迷糊着。
此时的低声窃语,捂嘴偷笑,让李老头羞愧的无地自容,他本来就是个爱好名声的人,如今的局面弄的他跟个声名狼藉的恶人似的,窘迫的他恨不得立即蒙块布在脸上。
“五叔,大山是我儿子,真的不能过继出去。”李老头涨红着脸,压着火气,憋了半天才憋了这么一句。
家里就这么一个劳动力,如何能将大山放走?若是分家倒还好些,至少还能用孝道压一压他,且大山还是长子,任他怎么说,也必须得给他们老两口养老。可过继就不同了,大山一过继,那他就成了叔叔,除了逢年过节,平时不走动都没人说。最主要的是,大哥的东西,还都得还给大山。
没了儿子,还得还钱还地还房子,就是杀了李老头,他也不可能同意的。
“怎的,如今晓得疼惜儿子了?你们若真把大山当儿子,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局面?有根啊,我看你们还是同意了吧,省的以后跟大山连亲眷都做不成。”村长李峥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只是他这话,让李老头觉得心痒刺耳,什么叫亲眷?这是他儿子,念此,李大山微微不爽又有底气道:“五叔,这是我与大山父子的事情。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事情,还是不劳您们费心了。”
说完这话,李老头也不看村长等人脸色,直接又对着李山道:“大山,爹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你这般寻死腻活,又能有什么好处?你娘再不好,她生你的时候,也快去了半条命?我再不好,不也把你养到这么大?至于你弟弟跟弟媳妇,的确偶尔卡强了些,可这不正是因为他们把你当亲哥哥么?你弟弟的性子,你能不知道?除了亲人,他对外人,那是懒的搭理。你作为老大,难道就不能大度些,非得跟你弟弟置气?大山,爹老了,你娘也老了,非得逼死我们了,你才满意?”
李老头说着说着,还哽咽起来,李山沉默不语,围观众人翻白眼鄙视,李瑜却突然开口道:“爷爷,您这般疼爱爹爹,可否去镇上替他寻个大夫?爹爹脑袋破了那么大个窟窿,还流了那么些血,须得找个大夫开点药,好好补补。”
李老头诧异的看向李瑜,没想到李瑜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曾氏并李甜李蜜听了,也觉得有理,都急急的催促道:“对对,大山是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爷爷,快给爹爹找个大夫,呜呜,好多血。”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李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老头竟然还没给他寻个大夫,不由愤慨的窃窃私语,就是李山,他原本就凉透了的心,又被冰冻了两层。李老头则慌乱的解释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爹不是还好好的么?请什么大夫?”
“好什么好?爷爷,您没看见爹爹脸色奇差吗?爹这样,我看得买两根人参须子补补。刚才娘跟奶奶要钱,奶奶不同意,爷爷,我们只能求您了。”说着,李瑜又跪下磕了个响头,李蜜李甜也跪着求道:“爷爷,您给爹爹买点好的补补吧。”
李老头恨不得张嘴臭骂李瑜,偏此时围观众人居多,他也不能表现的太过不慈。只是心里头再次觉得,李瑜这孩子心眼多,蔫坏,不是个好东西。他本来想卖卖惨,把大山的心给笼络过来,没想到这死孩子要买什么人参,搅和的他好似认钱不认人似的。
李老头能忍,沈婆子却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她气道:“还要吃人参须子?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张嘴就是钱,闭嘴就是钱,怎么,家里的钱是大风刮过来的?老头子,我看大山是在跟我们装死呢?我说他好端端的怎么寻死觅活呢,原来是为了钱,我呸,我就是扔臭水沟里,也不给你一文钱。”这个理由,让沈婆子心里好受不少,也让她生出熊熊怒火,一下子,就把李老头的算盘珠子给打碎了。
沈婆子骂的毫无道理,还暴露了自己的私心与不慈,李老头气的吼道:“胡说什么,大山身体不好,花点钱都是应该的。大山啊,爹晚上去接晟儿的时候,就给你请个大夫,你看,这都是些小事情,你也别再闹脾气了。分家这样的话,你娘也是说着玩玩的,你这般较真做什么?得了,月娘想养鸡就养鸡,想养鸭就养鸭,我们老两口的不图这么一口吃的。”
沈婆子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容易暴露自己,总归是说多错多。相比较而言,李老头真是狡猾多了,会装好人,会和稀泥,还晓得倒打一耙,听听他说的话,好像沈婆子闹分家的起因是曾氏不肯给他们老两口吃鸡吃鸭一样。
曾氏气的直哆嗦,连话都说不了,李瑜想要出口,却听李山道:“爹,那些都是小事。过继一事,并不是儿子跟你们赌气。各位叔公,爷爷,这是我爷爷临去世前找张家写的遗言,爷爷说了,此事,三叔公是公证人,他也知情。”
坐在一旁的三叔公慢悠悠道:“是有此事。大山,你总算想开了,若你还是想不开,我老头子一死,可就没人帮你喽。”张家那把老骨头前年就没了,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他一个。你说说,他一死,这孩子还能找谁帮忙。
不说李老头如何震惊,只说围观众人也听愣了,什么意思?是说大山他爷爷去世之前还留了一手?乖乖,老头子厉害呀,若真这般,李老头拿孝道可压不住人。
见李山有大招,李瑜也就闭嘴不言,不过他看李山的样子,好像并不高兴,他脸上,眼神里,透漏出来的全是疲惫。李瑜移开目光,虽有些心疼李山,只是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今日将此事都终结的好。相比较分家,李瑜更是赞同过继,只要李山过继,那么李老头跟沈婆子就再也管不到他们这一房头上,往后,他挣的钱再多,也与李老头无关,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钱会保不住。
而且听他们的话中之意,李山如果被过继出去,李老头他们还得割点肉出来,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想到此处,李瑜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李山,李山见了他,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浅笑意,他对李瑜招了招手,让儿子在自己身边坐下。
为了瑜儿,过继会是最好的选择。有些错误,不能一犯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