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回离开不久,程睿便来了煦华斋,他手上握着一个白瓷瓶,抬手敲了遇辰的房门。
看来人是程睿,遇辰脸色并不好看,“程世子有何贵干?”
程睿递出手上的白瓷瓶,“这是我齐安王府的金疮药,比普通的金疮药药效更好,你且拿去用。”
“不必,已经上过药了。”
程睿笑了笑,“我也是一番好意,你何必拒绝得如此干脆。”
“哦?”遇辰微微眯起眼,“程世子更喜欢拖泥带水么?”
程睿看着他,“我齐安王府权大势大,我爹只有我一个独子,迟早要承袭王位,与我为伍,总没错的。”
“听着倒是诱人。”遇辰语气里几分不屑,“不过,我乃乡野草民,高攀不起。”
遇辰一言一语都是拒绝,程睿把递出去的白瓷瓶收了回来,“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
“二师兄!大师兄回来了!”陶烨跑着来校场,远远看到容回便大喊。
容回正在指点外门弟子练剑,听到他大喊大叫,“啊烨,你这嗓门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陶烨跑到了容回面前停下,缓了缓气,“二师兄,大师兄他……他受伤了。”
容回微怔,“伤势如何?”
“他不给我看,我也不敢强行查看,但看他样子,似乎伤得也不轻,你快过去看看。”
“我去看看。”容回跟着陶烨回了煦华斋。
岳商亭回到煦华斋后,便进了房打坐,他脸色有些惨白,鬓角处挂着细小的汗珠,他这一次出门不过是受人之托去除一个偷吃家畜的蛇妖,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那蛇妖深藏不露,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它收服,还受了伤。
容回敲了门后推门而入,“大师兄,听啊烨说你受伤了。”
正在打坐的岳商亭睁开眼睛,“无碍,一点皮肉小伤罢了。”
若是皮肉小伤,何至于让岳商亭这副模样。陶烨心里着急,“大师兄,你给我看看你的伤口,你信我,我定能帮你治好的。”
岳商亭道:“不必。”
岳商亭这人固执起来那是油盐不进,容回这厢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好耐心劝道:“大师兄,啊烨他医术高明,你便让他看看。”
“是皮肉伤罢了,上药包扎便好。”
容回道:“蛇妖擅长用毒,还是让啊烨查看一番才好。”
岳商亭道:“此次遇到的乃是蟒蛇化的妖,无毒,受伤不过一时大意。”
陶烨见岳商亭怎么也不答应查看伤口,便不再强求了,“我去取药箱过来。”
房里只剩下容回和岳商亭,岳商亭像一尊佛一般端坐在榻上,又问起了话,“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安顿得如何?”
“你放心,泽丰公都已经安排妥当,前些日便开始教他们入门了剑法了。”
岳商亭应了一声,“仙剑执事年事已高,教授剑法一事,你日后还要多辅助些。”
“我知道。”
陶烨捧着药箱子跑了进来,“这药箱子里头什么东西都有,既然是皮肉伤,那也要包扎才行。大师兄,你看是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容回道:“大师兄如何方便,啊烨,你替大师兄包扎。”
岳商亭看向容回,“你来。”
容回顿了顿,有些意外岳商亭特意让他来包扎。他那伤口想必已经拖了一路了,容回虽然摸不透他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了。
陶烨咬着唇,把要箱子交给了容回,“二师兄,还是交给你了。”
容回看了一眼岳商亭,接过药箱子放在榻上的矮几上,陶烨指了指门外,“我先出去,二师兄,你若是有不清楚的,便在房里喊一声,我就在门外。”
容回道:“好。”
等陶烨出去,岳商亭才开始解衣带,他肩宽腰窄,肌肉结实,身板好的让人羡慕。受伤的地方在腹部,是他在与蛇妖搏斗时,被蛇身缠住,挣脱时被那蟒蛇的獠牙划了一下。
容回从药箱子里取出了要用到的药粉,一边准备一边和岳商亭搭话,“那蛇妖有修为如何?竞将你伤了。”
“约莫有八百年。”
容回道:“难怪。”
岳商亭斜靠在榻上,容回弯下腰聚精会神地用沾了水的帕子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血迹和烂肉清理干净,再用一块纱布对折铺上药粉,贴在伤口处。
容回道:“为何不让啊烨帮你,他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医术高明的,比我可好多了。”
岳商亭轻抿着唇,面色淡漠,“小伤,不必小题大做。”
容回想起了遇辰,他那伤口还没岳商亭的十分之一大,都对着他喊疼。
容回弯着腰把手上的纱布在岳商亭腰间绕了两圈,发现他右肩上的图腾时,他有些震惊,一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阿回。”岳商亭见他停下动作,喊了他一声。
容回回过神,继续给他缠纱布,心事重重地,韩春岚说过,有一个名叫凤霄阁的仙门在二十四年前仙龙山的那一场浩劫之中几乎灭了门。凤霄阁也曾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崇敬凤凰,所以每一个凤霄阁的后裔身上,一生下来就会被纹上凤凰图腾。
而岳商亭右肩上的图腾,也确确实实是凤凰。
或许那个图腾就是岳商亭不让陶烨查看他伤势的原因,但是为什么会允许他看?
“你都看到了。”岳商亭兀自道。
容回听岳商亭主动提及,他问:“师兄是指你右肩上的凤凰图腾么?”
“嗯。”
容回故意装作不知道凤霄阁的事,“看到了,不想师兄竞喜欢凤凰。”
“那是我一生下来便纹上的印记。”岳商亭看着容回,受了伤脸色惨白的他少了平日里的冰冷,竟有几分柔情,“我同你一样,也是那一年失去至亲。”
容回微微动容,所以他这是承认自己是凤霄阁的后人了,随后他道:“那我和师兄也算是同病相怜。”
容回把纱布剪了,“大师兄,好了。”
岳商亭取过一旁的衣裳披上。
容回平日里听多了陶烨嘱咐伤者的话,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这些日伤口莫要碰水,吃食要清淡些。”
“嗯。”岳商亭披上了衣裳,便又开始打坐。
“你且歇息,晚些我让啊烨再给你开一副內服的药。”容回叮嘱完了,便提起药箱子出了去。
在外面等着的陶烨见容回出来,便问:“二师兄,大师兄怎么样?”
容回把药箱子交给他,“是皮肉伤,未见中毒迹象,我已经帮他上药包扎,你再开一副内服的药。”
“好,我这就去。”
——
夜深,芳华斋。
四下寂静无声,其中一间房里还燃着半截蜡烛。
程睿躺在床上,并没有合眼,过了不久,对面床上的人掀开被子起身,眼睛却是闭着的,像傀儡一样下了床。
这人便是和程睿住同一屋檐的吴成安。
程睿心道终于等到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他走到吴成安的面前,把手上的匕首塞在了他手上。
过了一会儿,他握住他的手,让匕首朝向自己,而后故意做出被刺的模样,大声喊,“你做什么?!”
梦游的吴成安猛地睁开了眼,只见自己正握着匕首刺向程睿,他登时清醒了,下一秒,房门被破开,任凡从外面进来,“世子!”
哐当一声,吴成安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他的脸色煞白,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我不是,我不是想害世子……”
程睿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不是想害我,你只是想杀我,对么?”
“不是。”吴成安的双腿抖成了筛子,“我有个坏毛病,睡着之后时常会梦游,方才……方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请世子恕罪。”
程睿道:“所以,你是有梦游杀人的毛病?”
“不,不是……”吴成安跪了下来,“不是的,我……”
任凡和程睿一唱一和道:“世子,这人图谋不轨,我看还是告诉掌门,以免他留在此地对你不利。”
吴成安吓坏了胆,跪在地上扯住了程睿的衣摆,“世子开恩,千万不要告诉掌门,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那你怎么保证,你下次不会再犯?”程睿道:“难不成下次我被你伤了,你说一句不是故意的,我就放过你么?”
“我……我以后睡觉绑住手脚,一定不会再犯。”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安心了么。”程睿居高临下看着他,“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我告诉掌门,说你要谋害我,让掌门来清理门户。二是你自请下山,日后再不得靠近我半步。”
吴成安像一滩烂泥一般跪坐在地上,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很久,他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学费来临仙台学剑,如今却要无功而返,他又有何颜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任凡看他久久不说话,便道:“世子,我看还是交由掌门。”
“不要!”吴成安垂着头,艰难开口道:“明日我便自请下山,再不靠近世子半步。”
程睿的唇角勾起,和任凡交换了一下眼神,“那好,好歹同门一场,你自请下山,我便不追究了。”
吴成安道:“多谢世子!”
——
隔日吴成安离开临仙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膳厅里,几个同一桌用饭的外门弟子小声议论。
“听泽丰公说是吴成安的母亲病了,他要赶回去尽孝。”
“我看未必,前些日他同我说过,他爹娘都身体康健,怎么短短几天说病就病。”
“那他走得如此匆忙是为何?”
“你们也不瞧瞧他和谁同住。为何别人都不走,偏偏是他?”
“你是说?”
此时,程睿从桌子旁走过,任凡扫了他们一眼,挑起眉,“聊什么呢,聊得这么欢?”
一桌子人脸色都十分难看,忙摇头,“没什么。”
任凡故意道:“听说吴成安的母亲病了,世子念在和他同门一场,还特意给了他一些银子,你们若是背后造谣,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方才议论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再继续吭声。
岳商亭负着手进了膳厅,任凡看到了他,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岳商亭往膳厅最里面走,走到平日里他们几个师兄弟用膳的那一张桌子,他坐下后发现旁边的位子还是空的,他已经晚来了一刻钟,容回比他还晚?
“阿回呢?”
端着碗往嘴里扒饭的傅冰兰道:“二师兄最近都不同我们一起用膳了。”
“为何?”
“我听说二师兄最近都去伙房自己做。”
岳商亭觉得奇怪,容回不是那种有饭不吃,偏要去自己下厨的人,这里头总有原因,“缘由?”
傅冰兰支吾了一会儿,总有一种告状的罪恶感,但大师兄问,她又不得不说,“好像是因为遇辰公子吃不惯徐伯做的饭菜,所以二师兄……”
岳商亭握筷子的手一紧,傅冰兰没继续说下去,但他已经知道缘由了。
随意吃了几口,岳商亭便放下了碗筷,回了煦华斋。
他昨天才回来,也是今早才知道遇辰也来了临仙台,这一天他诸多事务缠身,还没好好会会他。
回到煦华斋,刚好在亭子里看到遇辰的身影。
正在看夕阳的遇辰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见亭子外站着岳商亭。
他抬袖拱手问礼,“见过大师兄。”
岳商亭冷着脸进了亭子,“你阴魂不散地纠缠容回,到底有何居心?”
遇辰从容道:“若要论居心,那大抵是因为喜欢。”
岳商亭腰间的剑出鞘,泛着寒意的剑锋直指遇辰的胸口,剑身映着夕阳,剑锋与他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
岳商亭目光凛然,“为何不躲?”
遇辰不动声色道:“大师兄武功高强,岂是我能躲得过的。”
常人若是被他刚才那么一剑过去,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而他却面不改色。
“在我面前,你何必要装。”岳商亭在禅州看到过他出手,他不过随意挥了挥扇子,袁傲申便跪了下去,可见他平日里是深藏不露。
遇辰笑了一下,“大师兄这是什么话。”
岳商亭冷声道:“你看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走?”
遇辰道:“大师兄何必急着赶我走,我区区一个外门弟子,在临仙台修习至多三年,三年后,就是你要留我,我也留不得的。”
容回端着做好的饭菜从伙房回来,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亭子里的两人,岳商亭的剑正指着遇辰的胸口。
他赶忙跑了过来,把托盘放在了亭子里的石桌上,“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遇辰朝他道:“大师兄不过想指点我的剑法罢了。”
一听就是假的,看岳商亭刚刚的眼神,更像是想要了他的命。
岳商亭收了剑,瞥了一眼石桌上的饭菜,两碗饭,两个小菜,他的目光落在了容回身上,“这是你做的?”
容回应了一声,“嗯。”
“你堂堂景仙尊的亲传弟子,何苦要受一个外门弟子指使亲自下厨?”
容回道:“大师兄误会了,并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愿的。”
岳商亭低声喝道:“你疯了!”
刚从外面回来的陶烨远远便听到了大师兄这一声喝,他吓得不敢再靠近,过了一会儿,岳商亭先从亭子出了去,看样子十分生气。
容回看着遇辰,温声问:“没受伤吧?”
遇辰轻摇了摇头,“无碍。”
容回再看一眼桌上的饭菜,“饭菜该凉了,先吃饭。”
他端起托盘进了遇辰的寝房,两人围坐在房里的圆桌用饭。容回想起刚刚的场景,怕遇辰会觉得委屈,他安慰道:“大师兄性子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他心地是好的,这些年虽不与我们亲近,却默默为为我们几个小的付出不少,方才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遇辰倒没有因为岳商亭那些话而难过,“师兄,这世上除了你能让我放在心上,别人好与坏,都是过眼云烟。”
容回听他说这句话,脸红了红,但听他说并没放在心上,他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回儿。”遇辰看着他,“明日,你不必亲自下厨了。”
容回看着他,他嘴上说没有放在心上,但岳商亭刚刚的话他显然还是上心了,他道:“近来每日下厨,日子多了几分烟火气,倒觉着不错。”
“是我心疼罢了。”遇辰道,“你这双手是握剑的手,不该碰太多锅铲。”
“那你今后吃什么?”
“其他外门弟子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容回道:“不是说吃不下么?”
“自己吃自然吃不下,有你陪着,苦菜也是甜的。”
这人总能把活的说成死的,而后又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遇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膳厅人多嘈杂,我可不去。”
容回几分欣慰,“好,明日我把饭菜送过来。”
——
用了饭之后,容回端着碗筷去伙房,见伙房外面的炉子上正煎着药,药的苦味氤氲了整个伙房。
伙房外的井边,一位妇人正在洗碗,正是徐伯的结发妻,平日里临仙台的弟子都喊她雪娘。
“雪娘,这药是给大师兄的么?”
“对,陶公子吩咐的,说煎一个时辰,用了饭就给岳公子送过去。”
容回道:“不如我来送吧,刚好也顺路。”
“好,有劳了。”
容回把药罐子里的药汁倒了出来,用碗盛着,端着去了岳商亭的寝房。
岳商亭开了门,见是容回,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常年都是一副面孔,也就刚刚在亭子里,大发了雷霆,可见是生气了。
“大师兄,你的药煎好了,趁着热快喝了。”容回好声好气道,仿佛刚才与他的剑拔弩张不曾发生过。
岳商亭看着他,“有话要说?”
容回道:“不过是来送药的。”
“我有话要说。”
岳商亭往里走,容回跟了进去,把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放在桌上。
岳商亭走到桌旁坐下,“我早跟你说过,那个遇辰并非等闲之辈,你莫要同他走得太近。”
“他曾救过我。”
“那你怎知他日后不会害你?”
容回毫不犹豫道:“不会。”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坚信遇辰绝不会害他。
“你一向沉稳,怎么对他就这般糊涂?”岳商亭道:“他在你面前装柔扮弱,但倘若真要论修为,你我加起来未必是他对手。”
“我知道。”遇辰在他面前只展示过一次功力,袁傲申和他修为相当,他能不动声色地让袁傲申跪下,那他修为必定不低的。
岳商亭板着脸抬眼看他,“所以,你是明知他在装柔扮弱,你还心甘情愿被他骗的团团转?”
“我与遇辰并非大师兄所想。”若是再和岳商亭继续说这个话题,免不了要起争执,他提醒道:“师兄,药凉了。”
岳商亭沉吟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端起了桌上的药,一口饮尽。
容回见他喝完了药,便收起了空碗,“师兄身受重伤,这些日多歇息,我便不叨扰了。”
他端起碗正要出门,岳商亭在背后道:“阿回,你好自为之。”
容回回头,“多谢师兄关心,我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订阅*^_^*这两天早上更新,后面会尽量定在下午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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