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事多,令人自顾不暇,颍川王看似悠闲,于他本人来言,简直比捉贼还要难。
也不知西夏王子此番打着使者的名义到访,内里打了什么主意,不能主动出击,唯有见招拆招。
作为东道主,请客用膳是应该的,然而颍川王并不想与那两位王子同案而食,有想过将人带去教纺司,让那些个莺莺燕燕应付,又怕事情传到彩阁耳中,惹她不痛快,实在为难。
他便安慰自己——忍一顿就好。
果然,与不喜的人一起吃饭,任珍馐佳肴满桌,仍是一种煎熬。
颍川王早看开了朝堂的那一套,可是看开归看开,让他亲自去应付,却又是另一种体验。始终认为自己只适合做个闲散的王爷,以后让他戍守边关他都能乐意承受。
人家两位王子说了,想要面圣,商议要事,又提及他们来京数日得不到召见,是否为皇帝陛下有意怠慢。
颍川王正在喝酒,芳醇入喉,冲淡半日的烦闷,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可知每年年底,有多少番邦使者来长安朝贡?父皇自会按照先来后到,一一接见,更会在除夕夜,宴请群臣。若是西夏王子这几日都等不了,未免太过心急。”他顿了顿,又轻笑,“还是事关重要,想尽快同我父皇交涉?”
李瑁嘴拙,没有接话,向李珝使了个眼色,李珝便从容不迫道:“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数月前在我西夏境地,掘出红宝石矿脉,便不知黎国的皇帝喜不喜欢将红宝石镶嵌在朝冠之上。”
这是个示好的意思,虽然黎国皇帝的朝冠以玉镶嵌,可颍川王不能不能驳了别人的美意:“珠光宝气自是欢喜,没有人会拒绝。不过也要看宝石的成色,和打磨出的效果,若是你们西夏愿意每年都呈送上好的红宝石,我们黎国怎会反对?”话语中透露出,大黎可以接受西夏为附属国的意愿,便要看她们的忠心程度,“好东西大家都会想要,更希望是独一无二的那种。”
李珝的笑意更深:“所以我们兄弟俩才想着同圣上于私底下谈论细节。”
帖子已经递上去,能不能单独见到皇帝还真不好说,更何况是商议私密之事,如今他们能仰仗的只有颍川王,希望他能在皇帝跟前说上两句好话。
颍川王对于这样的事司空见惯,可对方没有主动给他好处的还是头一次,他向来不会私相授受,想必对方也打听过,既然李珝没有贿赂他的打算,颍川王反而想做这个举手之劳,毕竟对于大黎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话我会帮你传,但是父皇何时有空,便不得而知了,你们若是等得,可以在四夷馆久居。”对方虽然诚意欠缺,颍川王总不能在这方面计较,“我在这同你们保证,十日之内必有答复。”
李珝听了颍川王这样说,更为开心,端起酒杯道:“小王在此谢过四殿下。”
颍川王同样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李珝提及太子:“听闻黎国太子风度翩翩,身为储君,年纪并不大。”
颍川王随口道:“黎国向来讲究嫡庶,三哥还不会走路便是太子了。”
李珝想了想,似是有言外之意:“出生好,生来便是注定了,倒是叫人羡慕。”
颍川王并未放在心上,一想到彩阁,可不就是生来便注定成为“太子妃”的,他轻嗤一声:“确实叫人羡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颍川王唯一的羡慕便是因为彩阁,故而难掩失落之情,落在李珝的眼中便是另外一层意思,但见李珝瞥了自家兄长一眼后,对颍川王说:“你们中原人不是喜欢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么?”
颍川王难得去分析李珝话中的意思:“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李珝微微挑眉:“四殿下可不像个喜欢不战而败的人,不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
颍川王大抵听出来几分李珝想成为下一任西夏君主的况味,没有人愿意屈居人下,若是此时李珝已经有这样的野心,难保以后不想扩大自家版图,颍川王自小到大已经深受夺储风波的迫害,自然不愿涉足他国之事,又不是没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先例,他垂眸看着杯中酒,虽是上好的秋露白,却不及江南进贡的金盘露,便道:“知足方能常乐。”
李珝知晓颍川王暂不愿开诚布公,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太过顺风顺水,反而要考虑其中的真实性,毕竟江山大业不是儿戏:“四殿下倒是个谨慎之人。”
颍川王用所有的荒唐来掩饰他的谨慎,亦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既是为了自保,便没有高低之分:“掌控天下生死的,除了我的父皇,还有阎王爷,想必没有人嫌自己的命长。”言语里也有警告的意思,“这里是长安,更要懂得谨言慎行。”
纵使两国交战,还不杀来使呢。
李栩作为异国使者,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想来黎国人不会对他动武,不过他们兄弟二人既然敢只身前来,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能活着离开长安,那样西夏必定会和吐蕃结盟,届时两国开战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珝在为建立两国友好的基础上,还想着为自己谋算,只要能成为大黎的附属国,西夏的储君世子便会由皇帝立旨决定,倘若下一任“黎国皇帝”同他私下关系甚好,以后的交际只会更为方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应该早些来长安拜访殿下。”
在两国还没有签署不战协议之前,皆是为独立的国家,颍川王怎会在这个时候同人交好,若是回头西夏王同吐蕃王先握手言欢,他今日同李珝的交好,便是来日上断头台的奠基石:“珝王子话说的严重了,倘若从前西夏早向我大黎投诚,你我今日即便在朱雀大街上酒后撒野,最多被打个二十板子。只因身份有别,不可肆意妄为。”
颍川王在提醒李珝,不要太过盲目自信,即便有一天西夏对大黎俯首陈臣,那也只是君臣关系,更不能僭越。
李珝筹谋许久,不愿功亏一篑,人都有弱点,想来颍川王也是,倘若有心,必能查探一二:“我年纪尚浅,有时说话没个分寸的,劳烦四殿下不要同我计较。”
若这样还叫没有分寸,那天下全是信口开河之人,颍川王也说起客套话来:“来者都是客,珝王子开心就好。”
李珝未来长安之前,已经打听过各个皇子的出生,有钱能使鬼推磨,想知晓每个人近几个月的活动很是容易,除了被禁足的大殿下楚王之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珝清楚颍川王和季轩的关系,却不能挑明了说,在不能确定可以拉拢颍川王的情况下,还不会暴露自己的野心。
颍川王亦明白李珝不如表面上显现出的单纯无害,王侯贵族生来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有几个是懵懂无知的,旁的事他并不感兴趣,只要以后不拖累他就好。
两国交锋,本就是各为其主,即便私底下关系甚好,一旦到了战场上,依然会是敌人,更何况西夏这样摇摆不定的小国。
***
彩阁难得又过上了轻松自在的日子,虽然无所事事,却是身心愉悦。
那种欢乐的心情,即便是绣个花都能哼起小曲儿来,藏不住的。
她轻松,石榴儿却是比她着急:“小姐一点儿都不担心圣上会给您和太子殿下赐婚么?”
彩阁说担心无用:“赐不赐婚圣旨早写好过了,与其我整日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多花点心思让太子多讨厌我几分。”
石榴儿嘟囔道:“可能么?若是从前二公子还没来长安,这法子或许可行,总归有兰鸾小姐过来替您,可眼下兰陵王府的牌匾都挂出去几个月了,太子爷怎会轻易放手?”
如今彩阁同太子的关系僵持不前,太子怎都已明白不可能有挽回的余地了,但凡有些骨气的,久不该死揪着不放,以上辈子对太子的了解,彩阁并不担心:“说到底,他们燕家的江山,根本不是靠我们完颜家来巩固的,退一步来说,即便现在身处乱世,要武安侯府去战场,只要太子誓死不愿娶我,朝臣还真会撺掇圣上废储不成?”便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将绿帽子主动往自个儿头上安的,彩阁宽慰石榴儿,“放心吧,太子不喜欢我了。”
喜不喜欢的还是次要,可不就是怕为了稳定地位而不择手段么,石榴儿说彩阁太过掉以轻心:“小姐怎么回完颜太后那边?”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若是刺激到了姑祖母,在其余日无多的生命上凭添刺激,想必会受不了,彩阁连连叹气:“太宗皇帝以为给了我们完颜家无上的荣耀,焉知这份婚约是不是我们想要的,姑祖母大半辈子被困在长安,固守着武安侯府的地位……”彩阁只能另想法子去游说完颜太后,法子有,便是同姑祖母全盘托出,说出她从来一次的事实,不过对于一个大半个身子入黄土的老人家来说,未免显得太过牵强,若是完颜太后同上辈子一样,命不久矣,彩阁只能拖延一日是一日,“明日我再去永寿殿一趟,有晋王陪在姑祖母身边,想必不会太过介怀我和太子的事。”
石榴儿帮不上任何忙:“小姐有伤在身,还是不要来回奔波,没的旁人以为您腿伤无碍,赐婚什么的就更是顺理成章了。”
彩阁左右为难,还是说:“既然蔺元姝和五皇子年后成婚,便没有那么快让我还太子也立即成婚的道理。”
除非……喜上加喜同日成婚呗。
不过以礼部这些日子的安排,定不会准备的那么妥当,加上皇帝要退位的事,婚事自然会被延期。
彩阁在等,等太子登基,他的婚事自然能由他自个儿做主,娶不娶她,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