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卿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面色上的惊讶,全然被对面连宝轩收入眼底。“娘娘看似还不知道?这也难怪,殿下该是不想让娘娘担心。”连宝轩捻着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长卿方才回神过来,“长卿替殿下多谢了秦王妃的好意。”
她无暇与连宝轩斗嘴争胜,只扶着舒嬷嬷上了轿子,吩咐起了轿,方与一旁跟着的卓小北道,“你先行去勤政殿中通传一声,便说我去探探殿下。”
卓小北依着吩咐先行开了。
小轿一路往勤政殿里去,今日艳阳高照,长卿却全没了心情。梦中与瓦剌大战的景象一一在眼前飘过,她不觉手心都发了寒。
轿子停着勤政殿门前的时候,长卿却见得一抹玄色朝服,背手正立在门前候着,长卿多日未曾见他,只觉那面庞又瘦落了几分,看着让人心疼。落了轿子,便被他扶了过去,“从养心殿里过来?”
长卿轻轻嗯了一声,却正将面前的人再仔细打量。“看来平日里卓公公与我传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殿下定是没好好吃饭的,瘦了,面色也不好。”
话还说着,手却被他牵了起来,“外头冷,进屋子再说。”
偏殿内地龙烧得正暖,桌上已经备着饭菜了。长卿这才知道,殿下该是吩咐人准备的,好与她一同用午膳。落座了下来,殿下又屏退了内侍和嬷嬷,殿内便就剩的长卿与他二人。
长卿自拿起来筷子与他布菜,将晌午时候,陛下让她和秦王妃去选小人儿名字的事情与殿下也说了一遍,还不忘问了声,“殿下觉着‘誉’字好不好?”
“你选的,自然好。”
长卿却见得今日殿下难得嘴角挂着笑意,“殿下该是也有话想与长卿说。”
凌墨拉起她的手来,“你可是已经听得了什么消息?”方才卓小北来通传的时候便与他都交代了,秦王妃与娘娘说破了他即将出征的消息。
长卿便直将话问了出来:“上回在养心殿里,陛下便说想让您亲征,如今可是真的?”
“是秦王妃与你说的?”
“殿下这便是默认了。”长卿垂眸下去,手也直要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殿下却不让。“殿下既早有了决议,为何长卿最后才知道。”
长卿却见得殿下面上笑容收敛了些,方与她道,“孤想你担忧的时日短一些,便让他们不许与你先说,不想还是从别人那里走漏的风声。”
她忙拉着他的手掌,放来肚子上,里头小人儿也正跟着动了动:“你要走,也不想见见我们的孩儿么?还有两个月他便要落地了。”
“孤想。”
“可是瓦剌已经逼近居庸关,军中若再无主帅,不行。”
长卿来的路上便没抱着太大的希望,开口留他不过最后一试,殿下决定了的事情,她该也无能为力。她松开了手,他的掌心却还贴在她的肚子上,“等孤回来,也能见他。”
“殿下说的话,长卿记下了。殿下也要记得,长卿在佑心院里等您回来。”她说着眼里依然晶晶莹莹,殿下却伸手来与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却道,“用膳吧,小人儿闹腾着你,该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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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着新年还有一个月,凌墨整顿好了大军,将军程彪为先锋,往居庸关进发。魏沉早前带去的十万大军,所剩无几,此下重新调派的,是程彪从高丽带回来的四万大军,是早前派往江南的时候,凌墨与程彪精选下来的,算是亲信,后又与从驻京的连家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相合。
此外,听闻京都告急,淮南王亲帅私兵五万,也正往居庸关去。
临着殿下要出征,长卿却只将人送出了佑心院。那身盔甲又凉又重,殿下不让她碰。长卿只将那修好的翡翠十八子送去他手腕上,与他道,“殿下要记得,佑心院里有两个人在等你。”
身子就快九月,长卿这些时日睡得也不大安稳,夜里多梦,起来的次数也多。许太医来看过几回,安神汤药不敢多开,道是起夜做梦都是怀着孩子的原因。
德玉心疼着,便搬来紫露院里照看她。“若你不好,太子哥哥在外征战该也不会安心。”
长卿方问起来,“殿下可有信回了?”
德玉摇头,见得她面色失落,却也不敢开口劝了。
夜里,德玉陪着长卿一道儿用过了晚膳,二人方围着小桌,做了些手工。德玉说起来上回去大相国寺里祈福,明明是绕着道儿走的,却还是与世子爷撞上了一回。
说起来这个,长卿方又起来几分兴致,“世子爷与公主说什么了?”
“还不是那些客套的话儿,也没什么别的。”德玉说着,挽着手中的绒花,揪成一团。长卿看着心紧着那刚要做好的绒花,从她手里拿了过来,继续着活计,“绕着道儿走也能遇上,该是有缘分的?”
“什么缘分?”德玉撅了噘嘴,“他家中原有个书童,与他一道儿长大的,后来却因得家中一些缘由,被国公大人辞退了去。后来几年,反倒是去了宫中净了身,现如今在司礼监做个内侍呢。说让我与他那书童,带些银两,帮他还个人情。”
长卿听得抿唇笑了笑,“这不是让你帮他去行赏赐的好事儿么?公主怎还不高兴呢?”
“我知道他的意思。上回他救了我一次,我道谢的谢礼他没收,便就总觉着这人情是欠着的。这一回,便是刻意给我些时机还他的。日后便是两相清白了…”德玉说着叹了声气,“我还是乖乖等着被父皇指婚去和亲吧。眼下瓦剌正打仗呢,上回与高丽的仗打完,可不就是三皇姐出嫁去高丽的时候么?”
长卿忙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谁道就是两清了?不定是有来有往,日后还能更近一步了。”
“人情自是拿来相欠的,下回你再拖他,与玉柔带些东西回去。”
德玉听得,终是笑出声儿来,“这可是个好办法…”却听得外头亥时的更鼓响起,德玉方劝了劝,“别伤神了,早些歇息吧。”
长卿方才放下手中的活计,让舒嬷嬷入来伺候了梳洗。德玉如今就住在长卿隔壁的厢房里,起居照顾便也方便些。等得长卿躺下了,德玉方才与她合了合被褥,“那,我便先回屋子了。”
长卿却将德玉的手拉住了,“公主能不能等我睡熟了再走,我怕再作噩梦。”
“夜里总能梦见居庸关。说来也奇怪,我也从未见过北疆那些大山大水,怎就能看到长城的模样?你说,京都城都冻成这样了,他们征战在外,没得地龙,怕是炭火也不够的。得多冷呀。”
德玉知道她是担心太子哥哥,却与她说说话来安慰,“我听皇祖父说过,边关将士们没得地龙和炭火,便靠生火和烈酒来取暖。”
长卿微微合了眼,抿唇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她的手还紧紧拉着公主的,“公主再陪陪我吧。”
“我在,等你睡熟了…”
德玉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小,长卿方才渐渐睡着了。
德玉见得她面上安静,却并未打算走开,倒是喊了舒嬷嬷来,悄声吩咐道,“舒嬷嬷且帮我将那软塌铺垫铺垫,从今日起,我与娘娘同寝了。”
舒嬷嬷却面露难色,“公主金枝玉叶,怎好委屈在了软塌上。”
德玉的目光却扫向长卿身上的被褥,那处隆起如小山般的弧度,看得着实让人担心,“我且得帮哥哥好生守着她。她睡不好,定是我那小侄儿惹的。都是皇家的欠着她的。”
舒嬷嬷听得心软,又因公主执意,便只好与云青一道儿将那软塌收拾了,方侍奉了公主入睡。
长卿睡得不踏实,不知多久,又醒了过来。寝殿里仅留着一盏烛火,光线虚弱,她起了身来,唤着舒嬷嬷扶她去用恭桶。
舒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着紧,“娘娘,可是要用恭桶?”孕妇月份大了,那些事儿却是频繁些,舒嬷嬷早就该习惯了,今日却是颇有几分慌乱。
长卿也察觉出来些许不对,“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院子外头已然嘈杂了起来,舒嬷嬷自是知道瞒不住了,这才道,“娘娘,清月堂里走水了。”
“什么?”长卿记得那边住着的人,“那江家的妙竹呢?可救出来了,该有七月了,可不能闪失。”
舒嬷嬷自摇头,“好似还困着里头。娘娘您莫急,这些事情让内侍们去办,您且在这儿守好了自个儿肚子里的。”
长卿却定了几分神,她自是不能让自己有什么闪失,“嬷嬷帮我将卓公公叫进来,我有事儿要请他去办。”
德玉已然被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撑起身子,问起来什么事儿。借着舒嬷嬷出去喊人的功夫,长卿坐来软塌边上,“清月堂里走水了,那边殿下还…还安顿了个颇为重要的人。”
德玉听得,更加清醒来几分。“怎会走水呢?”
卓小北被舒嬷嬷带了进来,“娘娘,外头现在乱得很。不过紫露院里有奴才们守着,娘娘该可放心。”
长卿却吩咐道,“我自是待在寝殿中不动的,你多带些人去清月堂里救火,此外,上回在那边见到的那位江妙竹姑娘,务必带着她回来紫露院里见我。”
“这…”卓公公多有犹豫,“我等都走了,怕是有人要趁乱害了娘娘。”
长卿镇定着,“殿下走前留着十三司的人看着紫露院,你无需担心这里的安危了。去救人吧。”
卓公公这才一拜,“那,奴才便依着娘娘的吩咐去办了。”说罢,方退了出去。
德玉还有些睡眼惺忪,听得外头的动静,也有几分心惊,捉着长卿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你说,这是天灾还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