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忙挪开来目光,撑着身子起来,却问着他:“殿下可好些了?”
“无碍。”床上的人轻声咳了两声,方要自己起身。长卿忙去扶着。
苏公公入来了寝殿道,“殿下,奴才已经去了金銮殿那边为您告了假。摄政王那边嘱咐着,让您先养好身子。”
凌墨听得这话,冷冷一笑,“他倒是有心了。”
苏公公方退了出去,许太医又亲自端了汤药进来,身边自跟着沈嬷嬷与冉碧。长卿这才发觉自己身份尴尬了起来,她不过是小厨房的婢子,怎在殿下寝殿里照顾了整夜?按着理儿,该得由沈嬷嬷她们来照看的。
她起身挪了位置。床榻上那人自也未曾说什么,便见得沈嬷嬷让冉碧来侍奉太子服药。
许太医叮嘱了几句,便往外头去。长卿自也与太子告了辞,与许太医一道儿出去了。
等得出来了佑心院,长卿便又请许太医教她识辨药材。这回李嬷嬷这事儿,说来本是为了嫁祸给她的,可也是因得她不懂得这些,方才被人有机可乘的。定得要自己能耐些,日后方才不再担心被人钻了空子。
许太医听闻她上心,便也肯教。趁着小厨房中如今正是苏公公坐镇,长卿便告了半日的假,与许太医去了一趟御药房中,偷师。
直到午时的时候,长卿认得清楚了那些药材。许太医又与她说了几味殿下本该要戒口的药材,让她日常里多多防范些。长卿方才赶着时辰回来小厨房里,与殿下准备午膳送去。
今日的膳食,亦是许太医特地嘱咐的两道小菜,多是清淡温补的。长卿端来佑心院的时候,却见得殿下已经起了身,被冉碧扶着来了书房,却还有几声轻微的咳嗽。
长卿将粥食放去小圆桌上,等得冉碧退去了一旁,她自是侍奉起来。与那人盛了小碗热粥,又与他拆了那参芪炖的乳鸽,布施了大块的猪肉到他眼前小碟儿里。
殿下却只是喝粥,那乳鸽分毫未动。片刻便是用完了膳,让她撤走碗碟儿。长卿却道,“许太医今日说过,这道乳鸽是专为殿下的寒病烹制的。有温补和中之效,殿下分毫不尝,可是不顾及了自己的身子?”
凌墨原本无甚食欲,方才草草了事,听得她这般劝解,方再拿起筷子,将方才她布的那块鸽肉吃下了。长卿还要再与他布一些,却是被他拉住手腕儿下来,“这都是药材味道,孤难以下咽。罢了。”
长卿却夹着那鸽肉送到了他嘴边,“再吃一口吧,只当是为了身子好了…”
殿下面上几分无奈,却似是给了她几分薄面,一口吃下了。长卿抿唇笑了笑,便收拾起碗筷要出去了。手却被他一把拉住,“不急着走,帮孤读读奏折。”
这两天来,第二回与殿下有肌肤之亲。长卿心中紧张,正要收手回来,却碰到了旧伤口上。
凌墨见得那人拧了眉,方察觉着自己碰到了她手上的崩布,“如此多时日了,怎还会疼?”拧着她手腕儿将人拉着坐了下来,方亲手去拆了那崩布下来。眼见的伤口上颇有些白色脓疱。碰不得,一碰那人便躲着。他咬了咬牙根,对外头宣着,“寻许太医来与孤诊脉,让他多带些金疮药。”
半盏茶的功夫,许太医从太医院里赶来,听闻得内侍传话让他多带着金疮药,本以为是太子受伤,入来之时颇有些慌张。却见得殿下正帮着长卿洗着伤口,方知道是让他来诊治别人的。到底不是太子金体受损,许太医松了口气。方走上前来与太子行礼。
凌墨许了他免礼,方问道,“烫伤多久时日能好?大半月了为何还越发严重。”
许太医这才来看了看长卿的伤势,又从太子手中接了活计儿过去,“还是让臣来吧,殿下。”
长卿这才躲开来太子,伤口那般难看,竟是被他持着那么久,那人高高在上,到底是污了他的眼睛。
许太医自与她用金刀刮落了那些脓疱,又上了药。如此折腾一番,长卿没敢哼出声来。凌墨一旁看着,却见得那小脸已经疼得煞白,不觉几分心疼,可见许太医依旧用心医治,他方才压下了话来,没多打扰。
小半个时辰过去,许太医再次与长卿缠上了崩布。白布擦了擦自己的手,方与太子回话道,“姑娘这伤口,该是未曾好好养着。若每日还要泡着水中,怕是难好…”
凌墨听得这话,蹙眉问起长卿,“泡水?孤让你专送佑心院里的药食,谁还让你双手泡水?”
长卿想来这些时日在小厨房中受过那些委屈,便也与他都交代了,“每日朝早,还是得依着李嬷嬷的吩咐,清洗早膳那些碗碟儿。”
话刚落,长卿便听得殿下拍案的声响,屋子里候着的冉碧,也跟着颤了一颤。
“她是当孤的话为无物。”说罢,殿下又往外头喊了声,“苏吉祥。”
苏公公被传召入来,见得主儿面色不好,忙劝着,“殿下还害着病,不好动怒。有何事情,都让奴才帮您去办了便好。”
凌墨问道,“那李嬷嬷如何处置了?”
“回殿下的话,送去了内务府中。该得要杖毙。不知现如今这时辰,执行了没有。”
凌墨冷冷:“提回来,孤要亲自问话。”
苏公公领了命,便依着吩咐去办了。长卿手上有伤,被殿下允了假,便许她回去小厨房里修养着。等得傍晚的时候,长卿再回来与殿下送汤药,方见得那李嬷嬷被内侍们抬着从佑心院里出去。
李嬷嬷一双眼睛还红红的,哭着失了神,怔怔望着不远处,眼里空空落落。那双手上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楚是怎么伤着了。嘴里还念念有词着,“错了…殿下绕过我全族吧…奴婢知道错了…”
长卿着实有些被吓到了,不敢多看了,忙退去了一旁。等得一干内侍们将人抬走了,方才端着药食送去了书房里。
书房里,殿下精神已然好了许多,见得她进来,面上更是舒朗了几分。长卿将粥食放好,见得殿下起身过来,方才敢开口问了一声他,“殿下将李嬷嬷怎样了?”
殿下正在圆桌旁坐下,却忽的拧住了她的手腕儿,抬眸望着她勾着嘴角道,“孤帮你报了仇了。”
“……”长卿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殿下平素看起来谦谦如玉,今日这幅面孔她还是第一回见到。她想起来方才被抬出去李嬷嬷,那般血肉模糊的双手,竟是因为自己。殿下帮她报了仇,她心中却爽快不起来,却是几分后怕了。
长卿到底不敢再多招惹他,侍奉了他晚膳和汤药,便要走了。殿下却生生将她留住了,“孤还觉着有些乏累,心力不济,眼力模糊。今日这些奏折,你与孤读来听听。”
长卿方想起午膳之时,他便提过一回,她别无办法,却念得昨日夜里,他受过的那些苦,便也心软下来,与他读起来那些奏折的时候,自上心了几分。
只是其中政务要害,牵连朝中人脉,她也一知半解,到底帮不上什么忙的。只唯独记得,有人参奏礼部尚书的位置即将空缺,与殿下引荐江州人何田丰担任要害职务。帮着他处理完了十几本奏折,长卿方与他告退。
殿下手中持着笔,还在写红批,未曾抬眸,却与她淡淡道,“孤与苏吉祥说过了,明日起,你便过来佑心院里侍奉。不必在留在小厨房了。”
长卿怔了一怔,心中思绪繁杂。如此到底是如了晋王的意思,可今日她方见得殿下这般面孔,她有些怕了,阿爹阿娘的命尚且拿捏在晋王手中,莫不是日后她的小命也要拿捏在太子殿下手中了…
凌墨听得那人半晌没接话,方才放下手中奏折,抬起眼来。“怎么,不愿意?”
长卿这才回神,退了两步与他作了礼,“长卿,愿意。”
凌墨勾起嘴角,又看了看她手上的伤,“你过来佑心院,便只管侍奉在书房里,不必再碰水了。”
长卿忙又福了一福,“殿下照拂长卿,长卿定会好好侍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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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苏公公果真派了人来小厨房中,领着长卿入了佑心院里安顿。沈嬷嬷来了门前接了人,面上神色却是几分复杂。
长卿自也猜到几分其中缘由。她与秦若水一同入东宫,秦若水样貌出众,众人都拿长卿与她作比较。如今秦若水去了冷宫,她却被殿下许来佑心院里侍奉。沈嬷嬷看不惯那秦若水妖艳魅主,自然也不会喜欢她的。
沈嬷嬷面儿上却也没说什么,只将她领入了侧堂旁的耳间儿里。佑心院里一干婢子,都在此安置,好方便殿下传唤。
长卿打点好,方见得朝云从外头回来。她自拉着人来小声道谢,“还未谢过朝云,那日多亏了你请了公主来,若不然长卿小命都该要不保的。”
朝云拉着她去了角落,自小声了些,“莫让嬷嬷听到了,得该要罚我了。到底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是僭越了。”
长卿自一把捂起嘴来。袖口里翻出来个小包裹,递过去朝云眼前,“公主早前让人捎来的茯苓山药糕,你也吃几个。”
朝云自挑了块大的,吃到嘴里,方多又嘱咐了几句长卿:佑心院里,都是沈嬷嬷话事,若殿下不在,便不好忤逆了嬷嬷,不然得要吃苦头的。另外,殿下身子畏寒,出入之时,得多顾着他保暖,有时候他自己都会疏忽了,若是我们也没提点到,嬷嬷也会怪罪。
长卿自一一记下了。方听得外头沈嬷嬷喊她。她出来耳间儿,却见得沈嬷嬷双手拢袖,与她再说了一遍佑心院里的规矩。再吩咐着,“早前许太医既都教会过你了,来了佑心院,殿下的汤药你便继续管着。殿下让看着你手上伤势,碰水的活儿,你便让其他人帮手。可记住了?”
长卿应声答应。
午时,长卿熬好了殿下的药汤。方见得小厨房里送来了殿下的的膳食。殿下今日虽恢复了早朝,可身子该还未好全,便是不会去勤政殿里的。午时三刻,太子车辇果真停在了佑心院门前。沈嬷嬷领着人出去相迎,长卿也候着一侧。
天儿飘起了小雪。凌墨下车来的时候,便在人群之中一眼望见了那丫头,一双凤眸只是垂着,到底还存着几分侯府小姐的风姿,立在一干婢子之中仍是出挑的。
长卿却见冉碧已经撑着伞过去,却是够不着太子的高度,只将伞递给了苏公公。苏公公这才帮太子撑着伞,护着主子入了院子。
殿下今日用膳,却去了偏堂。由得小厨房的新人来伺候,便也用不上长卿。只等殿下用完午膳,回来了书房,长卿方与他将药汤端入了书房。
殿下自接了那药汤过去,自己喝下了。方问了她声,“今日刚入来佑心院,可还好么?”
“嗯。”长卿轻声答应。
却听得殿下又问起,“手上的伤呢,可有依着许太医吩咐上药?”
“早晚一次,都用了药了。”长卿对他福了一福,“怎让殿下替我担心?”
凌墨这才收了话,目光落在一旁堆着的奏折上,“今日孤自己看奏折,你便出去吧。”
长卿自要告退的,却忽的听得书房外头一阵嘈杂。
“我来寻我亲亲的兄长,狗奴才们你们可还要拦着?”那声音自是公主的,长卿方往外去将她迎了进来。“公主本该午睡的,怎这时候来了?”
德玉一把拉起长卿的手来,却行去书桌前道,“太子哥哥,怎的将我的人抢了去。小半月前,你可是说让长卿去小厨房中学些本事,再还我的。如今怎将人占为己有了。”
凌墨怔怔望着妹妹,面上却是几分挂不住了,“孤…不过是看她手上伤未好,不便再在小厨房中做那些粗重活…”
“我不管,我听苏公公说,长卿成了这佑心院里的婢子了。你得将人还我…”
长卿忙拉了拉公主,“殿下身子还没好,公主莫与他生气了。”
德玉望着长卿,愤愤着:“你还帮着他说话?”
经的长卿这么一说,凌墨却是来了些灵感,目光落在一旁奏折上,一手点了点额间穴位,“罢了,你要的话,便带人走。”
“这几日全由得这婢子与孤读奏折,孤才能处理公务。眼下病也快要好了,孤自己来便行。”
德玉却见得书桌后太子的模样,眉间微蹙,目光倾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却忽的有些心虚了,“太子哥哥…真是要用长卿给你读奏折的么?”
凌墨叹了声气,扫了一眼一旁长卿,“这丫头笨手笨脚,汤药都出过疏漏。若不是识得几个字,会读书,孤佑心院里如何容得下他。”他说罢又假作咳嗽了两声。
德玉听得这几声咳嗽,一阵心慌。正过去与太子哥哥顺一顺后背的气儿来,“你可还好么,太子哥哥?”
“不好…”凌墨自抬手抚开妹妹的手来,另一手却是“不慎”打翻了桌面上摆着的十几本奏折去。哐当一声,奏折散落了一地。
长卿见状,便忙过去一本本拾掇了起来。却听得公主服了软。
“太子哥哥身子不好,那、那我再借你几日长卿吧。让她好好与你读奏折。”
凌墨望着妹妹,语重心长,“还是阿玉体贴孤。”
长卿方抱着那些奏折站起身来,却见得德玉汪汪一双圆眼,“长卿,你再帮着太子哥哥几日,等他病好了,我再来接你。”
长卿与公主福了一福,“便都听公主的。”
德玉又几分不情愿,转而向太子道,“只是借你,你可别乱使唤。”
凌墨几分好笑:“知道了!”
送了公主出去,长卿方又帮他读起那些奏折来。外头的雪渐渐下大了,屋子里生了些寒意。长卿见得他抬笔写批注的功夫,出去了一趟与沈嬷嬷报着,地龙不够暖。
沈嬷嬷虽不喜欢长卿,可到底是帮着太子的,不过一会儿,书房里便就暖了几分。到了快晚膳的时候,却有些太过暖了。身子一暖,长卿耳尖便容易发烫,方请了殿下的意思,“窗户开些小缝儿,透透风吧。”
凌墨自是许了。
长卿方凑去了窗边,推开一道儿缝隙来,却见得窗外大雪已经落了满地,积了厚厚的一层了。“好大的雪!”她几分惊叹,却将书桌那边的殿下给喊来了。
凌墨也半推攘开另一面小窗,望出去院子里,已然是一派银装。心情正是几分舒畅,转眼正见得旁边那人侧脸,盈盈笑着,娇俏极了。几片雪花落进来窗里,沾到了她鬓角发丝上。他方道,“太凉了,还是合上罢。”
长卿道了声是,方将自己面前的窗户合上了。转而起身正要回去书桌旁,却正撞到殿下面前。她凑着他跟前儿,不敢抬眸,目光只敢落在他的腰带上。上头镶着白玉,龙纹威严。她便又不敢了,最后只敢看着他的靴子…
凌墨却背手回去,吩咐道,“去熬药吧,孤该用膳了。”
长卿应声出去,等得他用膳完了,方才送了药汤回来。殿下却一口饮尽了那碗药汤,却吩咐她,“与孤寻件厚衫来,孤出去看看雪。”
长卿自劝了劝他不好受凉,却不管用。殿下执意,她也只好随着他入了寝殿,去了衣箱里寻他的厚衫来,又侍奉他着好了。又寻着那黑羽斗篷与他披好。却见得殿下面上几分欣喜着,望着窗户缝隙里飘进来的鹅毛大雪。长卿的手腕儿却被他拉着,便只好随着他往院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523:49:52~2021-02-0623:3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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