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程亦嘉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身后的房间,“不想请我们进去?”
骆一辉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脏乱的客厅,松开抓在门把上的手,有些尴尬地解释:“没有,只是不知道你们来,家里面有点乱。你们快进来,我现在就收拾收拾。”
程亦嘉和黄茜先后进屋,屋里的烟酒味和泡面味还很浓。
窗外冷冽的风吹进来,稍稍稀释了这些味道。
黄茜准备把门关上。
骆一辉说:“别关了,屋里味道不好闻,开着透透气。”
他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
黄茜想把手里的水果放下,但是看着这比狗窝还乱的房间,不知道能放哪儿,便只好提在手里,不知所措地站着。
客厅估计也就十个平方左右。
进门后就是一个鞋架子,总共四层,只有四双鞋子,旁边还放着两把伞,钥匙也搁在了鞋架的最上面,钥匙旁边是几双臭袜子。
客厅里摆着一个可以放下供人睡觉的沙发,沙发上堆满了脏衣服;沙发前是一个透明的双层玻璃茶几,上面摆满了东西:有食物包装袋,有好几个泡面盒,有一盒已经拆了封的烟,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的烟蒂满得都要溢出来,周围一圈都是烟灰。
程亦嘉对烟不了解,不过单从那包装盒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烟。
骆一辉把沙发上的脏衣服统统抱起来,丢进了卫生间里,用看着还算干净的毛巾,把沙发掸了掸,指着沙发,对程亦嘉和黄茜说:“你们先坐。”
说完他又忙着扫地。
程亦嘉看着那四个泡面盒,看到里面只剩下一点点汤汁,想到骆一辉以前过的日子,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她伸手,想帮着收拾,结果骆一辉闪电一样窜过来,抢在她前面把泡沫盒叠在一起,拿进厨房间,接着把里面的汤倒在水槽中,然后用力把四个泡面盒捏扁,将其丢入垃圾桶。
他又立刻拿起厨房的抹布,挤了挤早就所剩无几的洗洁精,拧开水龙头,把抹布上的油灰洗掉,接着脚步不停地回到客厅,把沾上泡沫汤汁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之后把抹布又清洗一遍,再次擦完桌子,然后对黄茜说:“东西放这儿就好。”
黄茜对他笑笑,把水果放在茶几上。
“你们两吃过饭没有?”骆一辉问二人。
程亦嘉道:“还没有。”
骆一辉停下脚步,认真地问程亦嘉:“我们出去吃?”他看了看厨房的冰箱,“家里没什么吃的。”
程亦嘉心想,看出来了。
他家里现在估计只有水和烟了。
“你们想吃什么?”骆一辉问。
黄茜说:“随便,我们其实也不是特别饿。”
骆一辉看着程亦嘉,“你呢?”
程亦嘉道:“桂林米粉?我不想走太远,刚才看这小区门口就开着一家。”
骆一辉看着程亦嘉和黄茜,忽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沉默结束后他说:“你们能多等半个小时吗?我去洗个澡,很快的。”说完,他窜进卧室,拿着换洗衣服,直接就去了洗手间。
骆一辉去洗澡的时间里,黄茜和程亦嘉帮着把他的房间好好收拾了一边,等他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整洁得都快不像他的房间了。
骆一辉不自在地愣了愣。
程亦嘉指着满满两大袋的垃圾,眯着眼睛笑道:“这得你自己拿。”
洗完澡后的骆一辉,尽管看着比以前瘦了很多,但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有着当年的风采。
骆一辉的头发并没有完全干,黄茜提醒他外面冷,让他把头发擦干。
骆一辉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没关系,我衣服有帽子。”
黄茜拿出包里的请柬,递给骆一辉:“这是我的请柬,十九号。”
骆一辉把手放在毛巾上用力擦了擦后才去接她的请柬,“恭喜你们。”
“你一定要来啊。”黄茜笑道,“程亦嘉是伴娘。”
程亦嘉瞪她,没当面揭穿她的谎言。
骆一辉只是笑着盯着请柬看,并没应声。
程亦嘉拿不准他的心态。
三个人下了楼,脚步不急不缓地往桂林米粉走去。这次,看他们的人更多,而且那些人的眼神和先前的很不一样,之前是好奇,因为程亦嘉和黄茜都不怎么在这个小区出现过,现在却是嫌弃居多。
程亦嘉并没有心情去研究无聊盘观者的心态,她是在想,骆一辉会去参加婚礼吗?毕竟黄茜请的人,很多之前都认识骆一辉,而且他们肯定也知道骆一辉如今的状况。程亦嘉不知道骆一辉有没有勇气面对别人的目光。
很久没吃桂林米粉,程亦嘉要了两份酸辣笋。
“我在国外,天天晚上做梦都梦到回国,国外的东西实在太不适合我了。”太久没吃到特别辣的东西,猛的一吃,她被辣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只好不停地用纸巾擦。
和程亦嘉相反,骆一辉吃得很少,一碗米粉他就吃掉一半。不是他不饿,而是他实在是吃腻了这个桂林米粉。桂林米粉便宜,他手头拮据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吃桂林米粉,后来连桂林米粉也有点儿吃不起,他就去超市买挂面和酱油,天天吃挂面。三个月不到,人就瘦了两圈,饿得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前段时间,他又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桂林米粉,刚好吃到快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骆一辉心不在焉地挑着米粉,问程亦嘉。
“昨天。”程亦嘉道,“不对,确切说是前天。”
看骆一辉有些不明白,黄茜笑着把她被海关扣住的事情说给了骆一辉听。
骆一辉虽然不是一直在笑,可是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眼底深处藏着高兴,而不是平常那种烦闷。
三个人边吃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程亦嘉没有问骆一辉任何问题。
等到她吃完,骆一辉又问:“你还要不要了?”
程亦嘉连连摇头,“你当我是猪啊?”
当骆一辉掏钱付账的时候,程亦嘉和黄茜都没有刻意争抢。骆一辉再不济,也还是请得起几碗桂林米粉的吧。再说,她们都不太敢和骆一辉争,生怕不经意间会伤到他。
他经历着这样的大起大落,自尊心一定很脆弱。
道别的时候,程亦嘉让他存一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本来她以为你骆一辉会问她要的,可是至始至终,骆一辉都没有提起一个字。
就在这时,骆一辉的电话来了。
他看了看号码,转身往一边走了走,打电话的声音也比较轻。
程亦嘉小声问黄茜:“他现在怎么赚钱?”
黄茜说:“在一些会所里混。”
“晚上别人去消遣的那种?”
黄茜点头。
程亦嘉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晚上你带我去看看。”程亦嘉望着骆一辉的背景,认真地对黄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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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会所,其实就是红灯区。
骆一辉穿着会所是定制的少爷服,露出大半个后背的那种紧身衣服,前胸是v字形状,同意开得很低,衣服上的珠片闪闪发亮,裤子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色的。这衣服,和上台跳热舞的舞娘看着像是情侣装。
他手里端着调酒师调配的各种酒,有纯色的,也有那种一杯分三种颜色的,游走在各个区域,和不同的顾客调情说笑。有时候还会坐下来,和女顾客咬耳朵讲笑话。
这个时候,程亦嘉才知道他们这种衣服的作用。
不知道他和那女顾客说了点什么,那位女顾客笑得前仰后合,伸手就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并且透过衣服,继续一路往下。
黄茜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现在这样活着,挺可怜他的。以前他前呼后应多少朋友,他刚落魄的时候,没人搭理他,连跟他所谓关系最好的哥们也对他敬而远之。”
程亦嘉轻轻叹气。
黄茜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继续说:“他原来是让人恶心了点,不过好歹也是一个有自尊有傲气有勇气的人,现在呢?像只被人唾弃的蝼蚁。我和老王想帮他的,可是我们谁说话他都听不进去。他又不肯来我公司,也不愿去老王店里帮忙。”
“路都是自己选的,他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程亦嘉再次叹气,“丁宓之应该没变态到拿着枪抵在他脑袋上逼他干这个吧?”
黄茜没回答,吐出一口烟,转头继续看着全副伪装的骆一辉:“程亦嘉,看在曾经都是同学,他又帮过我们的份上,你拽他一把吧。”
程亦嘉没吭声,停顿几秒后,抬脚朝前走。
当走到他们后面那个位置的时候,程亦嘉听到那个女顾客的声音了,她说:“大姐捏捏有多硬,要是跟这酒杯一样硬,大姐就把你的酒全部都买下来。”
旁边的两个女的,也握着酒,笑眯眯地打量着骆一辉。
程亦嘉感到一阵恶心。
她终于明白黄茜之前那一句“他晚上出去风流”是什么意思了。就在她要冲过去把骆一辉拽出来的时候,有个男的挡住了程亦嘉的路。
“小姐,新面孔啊。”那男的手里拿着两个酒杯,递一杯给程亦嘉,“赏个脸呗。”
黄茜道:“先生,对不起,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程亦嘉就没那个好态度了,她直接推开挡在面前的男人,走过去冷冷地看着骆一辉和他旁边是三个女的。
骆一辉看到她,猛地站了起来,差点让那女的把衣服扯下。他似乎很紧张,急急忙忙往外走。
“唉,你还卖不卖酒了?”那女顾客被他突然这么一下离开搅得心情很差,“都不让摸,还怎么卖?”
骆一辉低头,不敢直视程亦嘉的眼睛,小声地说:“程亦嘉,我们出去说。”
程亦嘉恶狠狠地对那女的说:“他不卖!”说完扭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刚才被她推开的男的很不悦地再次拦住她,“小姐,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他就是只鸭,身上没钱的。”他忽然伸头靠近程亦嘉,“哥有钱,技术也好。”
骆一辉听得青筋暴露,握紧拳头,敢看就要砸过去,却被程亦嘉伸手轻轻按住。
程亦嘉接着伸手搂住骆一辉的腰,对那男的冷笑着说:“谁告诉你我看中钱的?你是不是眼瞎啊,看不出来我包了他吗?”
她拉着骆一辉往外走,或者说是拽着他往外走。
“我衣服……”
“出去给你买新的。”程亦嘉把他拉到外面。
骆一辉冷得直打哆嗦。
看到他穿成这样样子,程亦嘉越想越气,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骆一辉看着她挥手的,却一点都不躲。
“这世界上没别的活干了吗?”程亦嘉指着他的衣服,“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骆一辉擦着鼻涕,眼睛有点红,低着头不说话。
黄茜已经把车子开过来,对他们俩说:“天冷,快上车。”
上车后,大家都陷入沉默之中。
骆一辉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再响。程亦嘉听得烦了,对他说:“把手机关了。”
骆一辉听话地掏出手机,按了关机。
“骆一辉,你可以来我们公司。”黄茜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的,你又不是说什么都不会,都是大学生,工作能有多难。”
骆一辉沉默不语。
“骆一辉,你还想不想要我和黄茜这两个朋友了?”程亦嘉亮出了底牌。
骆一辉伸手捂住脸,“我就是不想失去最后的朋友。谁帮我谁倒霉……”他眼圈彻底红了,“我就你们两个朋友。你以为我想干这个?没有公司肯要我,我他妈找什么工作最后都被莫名其妙辞退。黄茜,我要是去了你们公司,丁宓之整你们怎么办?你怎么办?你斗得过他?”
程亦嘉同情地把抱了抱他。
骆一辉靠在程亦嘉肩上,用力揉了揉眼睛,嗅着她的味道。
车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想办法。”程亦嘉柔声对他说。
看着骆一辉回去后,程亦嘉也下车,“黄茜,你先回去,我晚上有点事。”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你别问。”程亦嘉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快回去找你家老王,他都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了。”
程亦嘉让司机把车子开到城西的岭中花园别墅。
三年前她就是从这儿离开的。
她的包里还放着那把钥匙,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门,也不确定丁宓之是否还在。
程亦嘉掏出额外的一百块钱给司机师傅,对他说:“师傅,麻烦您等我十五分钟,如果十五分钟后,我还没出来,那您就不用等我啦。”
那司机见她一个孤身女孩,给钱又大方,于是同意了程亦嘉的要求。
看门的人似乎还认得程亦嘉,很惊讶地说:“丁太太,您这是留学回来了?”
程亦嘉对门卫笑笑。
她并不知道,丁宓之如何对门卫解释自己和他的关系,现在也不太关心。
别墅里亮着灯,看来丁宓之在这儿。她在门口站了一分多钟,心里琢磨着自己进去后说点什么。她想到自己很多衣服还在,对了,就说来拿衣服。
程亦嘉抬手,有点儿犹豫。最后她掏出钥匙,试着开门。
不是她的钥匙有用,而是丁宓之打开了门。
她抬头,对上丁宓之清冷的目光,“我来拿我以前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