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霜重,薄暮霭霭,院子里被压平撒上锅灰的土依旧湿重。
宋天赐刚进到院子就看见他二姐坐在地上,急忙过去搀扶起她:“二姐,你坐地上干啥?”
伸手把她拉了起来,顺手替她掸了掸裤腿衣角处的灰,嘴里絮叨念不停,这病才刚好,可不能出来吹风,万一再染上病气怎么办。
宋浅沉浸在思绪中,木木纳纳地站着乖乖听他讲完。
宋天赐也不尴尬,猜到她还没吃饭,自顾地带着她去小堂屋找吃的。
东翻西找了半天,才从小木柜的最底层找到了个小红薯。
就着今早烧饭时留下的点余柴,点了把火,串上红薯就烤了起来。
“姐,你也坐下来取取暖,往后这天只会越来越冷。”
宋浅这才回过神,就着锅膛边的小板凳坐下,明晃晃的火焰飞舞跳动,木柴因为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挨靠着她的弟弟不时拨弄着柴火,红薯很快就飘出了甜腻的香气,宋天赐抽出棍叉上红薯,吹了又吹。
宋浅双手托着腮,被火烤的身体温暖,眼睛晶亮亮地看向他,轻声说:“谢谢。”
猝不及防的话语让他的脸上不自觉爬上一团酡红,宋天赐极为别扭地说了句:“客气啥,你是我姐,快吃吧。”
伸手递了过去。
剥了皮红薯色泽鲜亮,饱满诱人,宋浅看了看宋天赐直勾盈亮的双眼,把红薯掰了一半送到他嘴边:“我吃不完那么多。”
“那么小一个,哪里能吃不完,你自己快点吃吧。”宋天赐不由分说地推了回去,催促她快点吃了。
拗不过他的强硬,宋浅在瓤的边角小小咬了一下,香甜软糯,一点不比在外面买的差。
甜腻味儿勾住空虚了许久的胃,宋浅依旧吃的乖巧,一口一口,不急不慢。
宋天赐看着他姐小仓鼠般的的吃相,不由笑出了声。
他自小就对这个只比自己大十一个月的姐姐抱有好感,听柱子他娘说,就是因为怀了他,她才吃了两个月就断奶了。
此后吃的便是汤水,偶尔赶上过节才能喂上口米汤,所以从小大病小病不断,磕磕绊绊长大,身体比他和大姐差多了。
薄刘海半遮住的眼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示意怎么了。
宋天赐也只是摇手说没事,就着为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宋浅羞涩的笑意挂满唇畔。
他对自己可真好。
现实中的宋浅父母早亡,是爷爷奶奶苦心经营的小馄饨店勉强维持了生计,再加上街坊邻里的救济,日子过的清苦却也幸福。
只可惜还没等到她上大学,两位老人就相继离世了,没过一个月自己也穿书了。
书中的宋浅父母俱全,有姐姐有弟弟,家里还有几亩地,靠着祖宗辈辛勤劳动攒下的积蓄,生活过的有滋有润。
但作为重男轻女家庭中的第二个女孩,她一直不着她爹宋志进待见,用他常说的一句就是,儿子将来传宗接代,老了还能给我养老,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对她好有什么用。
还俩女孩,晦气。
书中的宋浅还老实木纳,不像她姐宋清聪明嘴甜讨人喜欢,这就更容易让人欺负了。
但幸好除了宋父,家里对她都是疼爱有加。
恰巧吃完,宋清也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弟妹俩人头靠头躲在那儿,空气中还弥漫着没有散去的红薯香气。
“你这病刚好,这么就下床了呢,还穿这么少,吃完赶快会屋里歇着,回头再过上寒气,有你受的。”宋清一脸严肃,说的认真。
宋浅手拿红薯皮,呆呆地看着宋清,捣蒜般直点头。
虽然语气硬邦邦,但是她知道他们对她是真的好。
宋清不再说话,留在一旁督促她吃完回屋躺躺。
就着这个当口,她收拾好木灰拉着弟妹一起出了堂屋。
小屋外阳光明媚,照的人暖洋洋。
宋天赐悄摸摸扯过她的手,闷着头,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说道:“姐,等我长大我一定不会……”
十四岁的少年说着说着,话语声中有了哽咽。
这几天夜里,他梦到过好几次她病死在床上的模样,他们为她送葬,下棺,祷告。
梦中的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真实,无论他喊的多嘶声力竭,没人可以听到,远去人群中冷漠的背影缩成一摊摊鲜血,沉入汪洋染红了天空。
一醒来,他跑到她床前,看她惨白面颊没有一丝血丝,像极了梦中的最后一面。
心惊胆战了许久,她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睁开了眼。
虽然醒来以后的二姐似乎比以前更小心翼翼了,客气的像个陌生人一般,但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站在一旁的宋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知所措的拍拍他肩膀,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说:“没关系的,弟弟,我没——”
话没说完,小院外传来一阵粗暴的骂喊声:“你个狗娘生的畜生东西,又来偷东西,今天可算被我逮到了,看我不打死你……”
宋浅伸着脑袋就想出门看看,走到一半便被拦住:“肯定是十七,姐,你别管他了。”
她不作多想,绕开宋天赐就往外走,实在是怕他再遭受今早那样的毒打,虽然知道不会出人命的。
但她实在心疼他。
虽然后期项栾城翻身黑化成大反派,为人阴险狡诈,搞的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丝毫不在乎,只一句:“我都是个孤家寡人,难道还怕他上门索命。”
但她依旧记得在书的第七章,项奶奶去世,为了凑齐安置的棺材钱,十五岁的少年在河里不眠不休捕了三天的鱼,亏本换了钱,才勉强找人帮忙把他奶奶下葬。
虽然她还没入社会,却也是见过不少礼义廉耻寡淡的人。
有些人的坏深在骨子里,刻在灵魂上,披着一张人皮招摇撞骗。
而有些人心怀善意,却在一个险恶绝望的环境中跌跌撞撞长大,成了穷凶极恶的坏人。
宋浅相信项栾城是后者,也不愿意对他坐视不理。
她希望帮助这个少年,哪怕只是一点点。
跨出院子的大门,外面已经没了动静,宋浅四处张望,只看见一个身形瘦削的背影,向着小路的最深处跑去。
他步履些许蹒跚,踉跄着向前,没有回头。
“姐,别瞅了,外面冷回屋吧。”宋天赐实在不知道那个野小子有什么好看的,不三不四还偷东西,怂孬怂孬的。
宋浅没有说话,伫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扯他衣角询问项栾城家的地址。
宋天赐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以前他还抢过你粮食,你关心他干啥?”
“他,可怜。”她乖乖站着不说话,眨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看向他。
算了算了,告诉她。
宋天赐不情愿地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在庄子最后排的角落处,不算远,步行一刻钟左右。
宋浅默默记下,应声回了句“谢谢。”
时间到了晌午,日头正暖和,家家户户传出了饭菜的香味,扛着锄头的宋志进和董成梅回来了。
“你们俩站门口搞的跟门神一样干啥!老远就看见你俩。”宋志进声音大,没到屋头声音便传了过来。
宋天赐因为宋浅挨打这事和宋志进生气了好几天,见他回来拉着宋浅就要往院里走。
“嘿,你个小崽子见到你老子都不懂叫人了,看我今天抽不抽你。”宋志进虽是这么说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不高兴,进院子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曲。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许久才得到的宝贝儿子,怎么说都是舍不得打的。
不像女儿,都是赔钱货。
除了重男轻女,宋志进还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喝酒,醉了就爱打人,除了宋天赐,剩余都是逮谁打谁下手没轻没重。
因为宋浅老实听话,不大吱声,被打的时候就是董成梅和宋天赐扑出来阻拦也不管用,小孩子的一身细皮嫩肉却总是青紫不断。
不过这些内容,小说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没有过多篇幅。
只知道她爹最后是死在了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起夜时迷迷糊糊掉进湖里,等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用了。
董成梅放下农具就来到宋浅身边,摸了摸她额头,对比着自己的,确定不烧了才开口:“怎么出来了?”
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关心,满是老茧的双手即使触碰也不扎人,溢满了温柔。
宋志进哼了几声才进了屋,翻倒了一会儿又出来,这时手上拿着装好的烟斗和火柴。
蹲在堂屋的檐下,咂着嘴抽吸,云吞雾绕。
与此同时,宋清从主屋出来,甜甜乖乖地叫:“阿爸,阿妈。”
宋志进嗯了一声,冒着烟的鼻孔又喷出一股烟,抽完又加一斗,摸斗的手指粗大,指甲缝里夹着黑泥。
“别磨磨唧唧,快去做饭,饿死老子了,死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败家玩意儿,供你读书,你还不认真,你看看你姐你弟哪一个不比你厉害……”
驼着背的男人似是有一腔的不满需要表达,自顾自的咒骂着。
董成梅没有反驳,也习惯了他的打骂,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敢多耽误的进了堂屋。
宋天赐拉着宋浅也跟着进去了。
董成梅很熟练的烧水,摘白菜叶,下玉米面,搅和搅和。
一顿简单的午饭很快就做完了。
一家五口,整整齐齐坐在一张不小的桌子上。
谁都没有说话,宋浅因为刚吃过一个红薯,还不饿,吃的很慢。
宋志进一抬头就看见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干嚼,扔筷子就骂:“吃不得了你了还,睡了几天就骨头都软了是不是,小兔崽子嫌吃不好就滚。”
气氛本就诡异的小屋,空气突然凝固了下来。
董成梅怯懦了十几年,不敢反抗也不敢插嘴,只希望当家的能早点消消气,不然遭遇的又是二丫。
宋浅手足无措地捧着碗,亮莹莹的眼眸泛着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