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之后,郁陌邱忽然停下了脚步。
温妙一个不稳差点被他扯得跌倒,回头朝他困惑地望去。
郁陌邱看了一眼被她强行拉住的手,淡淡说道:
“放手。”
温妙反而紧了一下手心,坚定地摇了下头:
“不行,这里还不安全。”
难得的,郁陌邱的眉间竟隐约染上了一抹微不可见的无奈。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小个子总会认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正保护着雏儿的鸟妈妈。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惯常沉稳的郁陌邱也开始慢慢浮躁了起来。
“听不懂人话吗,叫你放开就放开。”
耐着性子,郁陌邱又重复了一遍。
温妙倔强着,又摇了摇头。
蓦地,郁陌邱晦暗的眸底一闪,竟直接反手用力,顺势握住了温妙的手腕,将毫无防备的她拉近至自己的身前。
只见,他极具压迫感地缓缓俯下身子,黑眸对上她的视线。
那道轻抿的薄唇,显得异常淡漠: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温妙一愣,怔怔地看向他。
他阴黯的眸底像是刮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仿佛看透了人性的欲望和贪婪。
“没有,我没想要什么……”
温妙哑然,清明的眸底不禁露出了一丝委屈。
郁陌邱敛目,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温妙轻蹙着眉,心下有些难受地瞥开目光,不再看向他。
虽然她从未想过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然而,他如刺芒一般的话却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许只是分文不值。
这时,一阵重低音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地咆哮而来……
温妙倏地抬眸,似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双眸瞬间睁大——
一辆机车在黑夜里宛如豺狼狩猎般朝他们这个方向横冲直撞而来!
然而,背对着路边的郁陌邱似是什么也没有察觉。
温妙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容她细想了。
下一秒,她便心下一狠,用力地将郁陌邱往一旁推开!
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温妙已经知道自己躲不开了。
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的黑色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绝望地闭上眼睛之前,全身撕心裂肺的疼痛成了温妙最后的记忆。
郁陌邱突然被她推开的同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碰撞声。
而当他抬头望去的时候,温妙已经如破碎的布娃娃一般躺倒在了路边。
她身上的校服已经多处破碎,上面红腥点点。
她闭着眼睛,似是已经没有了生机。
郁陌邱僵硬地走过去,蹲下身体,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似乎不敢去轻易触摸眼前这个满身是鲜血的女孩。
此时,机车的轰鸣再度响起。
郁陌邱狠戾地抬眸看去。
然而,肇事的机车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立刻加速逃离而去了。
郁陌邱盯着那远去的黑影,紧握成拳的手心早已被掐出了白印。
片刻后,他终于稳下了心神,伸出手按住了温妙腿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并快速地掏出手机打了电话。
很快,救护车就到了。
郁陌邱站在路边,看着温妙昏迷着被医护人员送上了车。
他默然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仍然留有余温的液体,那一片片鲜红显得十分刺目。
他似是被刺痛了一般,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时他的眸底又到底是怎样地让人不寒而栗。
……
公交车到站了,温妙瞬间从过往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此时犹有刺痛的左腿,不由让她又想起了那个冷彻心扉的夜晚。
突然,她怀中的书包被人夺了去。
她抬头一看,郁陌邱已经拿着自己的书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还愣什么,下车了。”
他冷淡的语气和他此时还算绅士的举动一点儿也不相符。
温妙愣了愣,才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一起下了车。
被广告牌照亮的公交站点在夜里看起来竟有些温馨。
温妙连忙拉住自己书包的一条带子:
“我自己可以拿。”
郁陌邱看着她,也不说话。
正当温妙以为两个人就要这样僵持一段时间的时候,郁陌邱突然松了手。
温妙松了一口气后,又看见他拉住自己的胳膊,扯着两条带子,亲自帮她将书包整齐地背到了后面。
温妙正想说声谢谢,此时站台外竟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小雨。
嗯,她的腿疼得果然很准时。
郁陌邱二话没说便从包里拿出了一把黑伞。
“拿着。”
看见温妙微垂着头没有回答,郁陌邱又道:
“我待在这里,不送你回去了。”
温妙眨了眨眼睛,转过身从书包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了一把浅绿色的小伞。
“以后我的伞我会自己准备的。”
她低垂着眸子,紧握着手中的雨伞。
这一年半以来,她已经渐渐地被养成了习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需要用到的一切物品都不用自己去准备了。
郁陌邱总是能比她提前一步想到,提早一步做好。
从一开始的不安,到接受,再到习惯。
然而,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郁陌邱。”
忽然,她抬起双眸看向他。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清楚了。”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她的表情看起来异常诚挚且认真:
“我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点,和你站在了一起而已。”
“更何况,你已经补偿我太多了。”
说着,她低头哂笑了一声。
“医药费、住院费、学费,还有那么多有的没的……甚至直到现在我还依然接受着。”
也因此,她被从看不到尽头的生活中解救了出来。
至少,暂时不用再因为如何生存下去而漫无目的地奔波了。
如此,也就非常足够了。
再继续下去,反而是她太对不起他了。
温妙有些内疚地瞥开目光,看着被光晕染黄的湿泞地面。
“还是打电话叫李叔来接你吧,不要坐公交车了……当心着凉。”
说完,她便撑起了雨伞,不回头地走进了雨幕里。
在她离开后,郁陌邱独自站在这空无一人的站台里。
他看着手中她还回来的雨伞,淡色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
自从巴子突然出现之后,温妙便一直很不安。
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躲,总归还是逃不掉的。
其实,在她住院的那段期间,机车肇事人便已经找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认识那个人。
旧城区的老房子附近,有一个家喻户晓的男子。
他成天痴痴傻傻的到处游荡,又偶尔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惹是生非。
据说当晚,正是他偷偷地骑了别人的车子出去,胡乱横行之中将她给撞倒了。
最后的结果是,那个男子因为其长久的精神病史,在法律上被确认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因此从轻处罚了,服刑之前暂时被羁押在了精神病院里治疗。
得知这一结果后,温妙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因为这个人她受了不小的伤,却也因为这个人让她获得了太多的东西。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郁陌邱可谓是一语成谶。
她确实从他那里得到太多了,多到让她恐慌的程度。
仿佛,她之前的回答真的只是个笑话。
还记得,她刚从医院醒来的时候。
和自己惨白的脸色不同的是,小姨那喜上眉梢的笑容,仿佛老天有眼中了头等彩票一般。
甚至,她竟然还会时不时地到医院来给温妙剥两颗橘子。
为什么不是苹果?
因为在她看来削苹果可比剥桔子麻烦多了。
反而,在这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温妙一次都没有见过郁陌邱。
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所住的高级病房,接受的精密治疗,全部都是他安排好的。
“瞧瞧这房间哪里像个病房,连那厕所都比咱家大啊。”
杜如莲剥了个橘子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看着周围又敞亮又豪华的大房间直砸吧嘴。
“妙妙啊,你这伤受的可太值得了……咱们这腿可得慢慢养着,不急着好啊。”
杜如莲似是对现在的情况满意地不得了。
温妙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缄口不语。
她又一次明白了,在小姨的心中,重要的不是她的腿,而是用她的腿换来的那些东西。
如此想着,她不禁低下了头,把眸中强忍的湿意生生地压了回去。
杜如莲满意地收起笑容,站起来便作势要离开了。
“你慢慢休息啊,我先走了,最近可是忙得紧啊。”
温妙用余光看到她离开的时候,手上拿着新买的手提包,脚上踩着亮闪闪的新鞋。
倏地,她的双眸便瞬间黯淡了下来。
隐约之中,她似乎已经知道这些小姨根本买不起的东西是从哪来的了。
她看着自己的左腿,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眸底透着无尽的悲哀。
没想到,她这只腿这么值钱……那还真是很值得啊。
正当温妙毫无生气地半卧在床上的时候,病房门被突然打开了。
她以为是来例行检查的护士,便没有多管,眼睛继续看着窗外的绿柳发呆。
她巴掌大的脸庞苍白地像一张薄纸,淡色的唇瓣看不出丝毫血色。
整个人仿佛沙漠中的一根枯木,熬着时间,不问世事。
当郁陌邱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孱弱不堪的温妙。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在意他的到来。
郁陌邱缓缓走到床边,低头看到了她裹着石膏的腿。
他敛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温妙像是察觉到了旁边有人,收回目光顺势看了过去。
随即,她便愣住了。
长达半个月一次都没有见到的人,此时正站在她的面前。
他双手从容地放在裤兜里,根本不像是前来探病的人,什么礼品都没有拿。
温妙无声地望着他,平静的心湖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哭了?”
倏地,郁陌邱淡淡地问出口。
“……没有。”
温妙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
“那眼睛怎么红了。”
如果仔细看,她此时的眸底隐约泛着湿意,像是憋了很久一样眼眶微微透着红。
“阳光太刺眼了。”
温妙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和他多说了。
闻言,郁陌邱顿了顿,伸手拉过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治疗环境还满意吗?”
温妙没有回答。
“放心,你的腿会治好的。”
这句看似安慰的话,让温妙睁开了眼睛。
“我也会努力做复健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这偌大的房间:
“病房非常宽敞,治疗条件也非常好,根本无可挑剔了……”
随后她转过了头,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他:
“谢谢你,为我这个陌生人破费了。”
此时,她苍白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个没有表情的瓷娃娃。
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