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不能对外透露的军事机密,君念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夏佐。
“……这次来启云星，我们的确另有目的,希望能得到诺曼王室的帮助。”
语罢，君念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夏佐。
她其实很清楚,就算自己接再多的广告，赚来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想要维持一整个实验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或者说，光凭个人的力量,想要对抗延续了千年的制度,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反叛军早就推翻联盟建立自己的政权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最悲壮的理想主义。但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剧？
在一筹莫展之际，艾兰德突然指出，或许可以寻求诺曼王室的帮助。
他是这么分析的：
“启云星与联盟之间维持着面和心不和的关系,诺曼王室是启云星的实际统治者,有他们在,联盟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掌控启云星这颗重要的矿产星。联盟未必不想对启云星下手，只不过碍于诺曼家族的势力，一直找不到机会。显然诺曼家族也知道这点,也防着联盟下黑手。这一点,正好能为我们所用。”
作为本星系数一数二富饶星球的统治者，却不得不每年向联盟缴纳大额税款，诺曼王室自然不会高兴。
但他们也没办法真正与联盟撕破脸,这么做或许是可以彻底独立，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是从千年来的星球兴衰史中得到的教训。
夏佐沉默良久，就在君念以为他会敷衍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转向艾兰德，问：“从这件事中，诺曼王室和启云星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凭什么诺曼王室要支持我们？”君念也曾这样问过艾兰德。
艾兰德微微一笑，把曾经对君念解释的话再次复述一遍：
“殿下，在您面前，我也不说那些虚的。启云星的科技发展不比联盟差，就拿《星之源》游戏的虚拟感知技术来说，这项技术才刚出现，诺曼文娱就有本事把它运用到商业游戏中，可见你们的技术已经达到联盟最高水准。”
谁都喜欢听夸奖，作为诺曼家族的一员，夏佐也为自己的家族而自豪。他骄傲地扬起下巴：“那是当然，放眼全联盟，我们启云星的科技数一数二。”
“但是。”艾兰德话锋一转，“明明有这样厉害的技术，启云星却甘愿对联盟俯首称臣。”
“你——”夏佐脸色微变，笑容僵在嘴角。
“喂，你说话别这么直白好不好。”君念不忍，小声提醒艾兰德。
打人不打脸，他当着主人的面这么说，也忒伤人自尊了。
“没事，艾兰德你继续说。”夏佐的情绪倒是很快就调整过来。
艾兰德向君念比了个安心的手势，道：“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局面？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文力。”
他点到为止，相信夏佐不会不明白。
启云星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颗行星，土地和人口远比不上联盟，更别说文者数量。启云星或许能在科技上与联盟打成平手，但只要联盟祭出文力这个大杀|器，那他们也束手无策。
从某方面而言，诺曼王室也未必不想让文力彻底消失。
夏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对于启云星与联盟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人像艾兰德这样直白地点出来，这叫向来养尊处优的他有些难堪。
虽然他心里清楚，艾兰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他醉心文学不问政事，却有许多次看到父亲和姐姐眉头紧锁。
联盟近些年是越来越狮子大开口，启云星上缴的税款逐年增多，说是因为要养的文者增多，为了保证文者福利，所以大力征税。
哪怕是夏佐再喜欢文学崇拜文者，也觉得联盟此举实在过分。联盟自个儿巴结文者，却向他们要钱，反过来还要用文力威胁自己，这又是什么道理？
君念叹了口气，她有些同情诺曼王室。如果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当冤大头？
她轻轻拍了拍夏佐的肩膀，后者浑身一僵，又慢慢放松下来。
夏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双手背在身后，的确有几分王子的威严。
他冷声道：“你们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放心，我会转告父王和姐姐，但我不能保证结果。”
君念与艾兰德对视一眼。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如果夏佐当场就答应，他们反而要怀疑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毕竟，他们要做的事太过惊世骇俗，有一个谨慎的合作者，总比鲁莽的支持者要好。
***
接下来几天，夏佐依然热情地陪伴在君念左右，吃喝玩乐都安排妥当，一尽地主之谊。
期间，没人再提起书房里的那场谈话，似乎没人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
直到几天后，早餐的时候，艾利克斯突然疾步走进来，附在夏佐耳边说了什么。
他放下刀叉，故作镇定对君念和艾兰德说：“太太，我大姐想见一见你们。”
终于来了。
长公主愿意见他们，是不是说明有戏？
君念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淡淡道：“好。”
夏佐嘴唇动了动，纠结了半天，才道：“太太，我姐那个人……脾气不太好，你们说话时注意点。她要是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也别往心里去。”
君念知道他是好意提醒，笑着点头：“我们会注意的。”
因为这件事，几人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匆匆填饱肚子后，君念和艾兰德便在夏佐的引导下，前往长公主南希的住所。
“姐，我们过来了。”夏佐小心翼翼地敲门。
须臾，屋内传来一个略显严肃的女声：“进吧。”
南希的书房与夏佐的截然不同，不大，也没太多书，只有成摞的文件，与其说是书房，还不如说是办公室。
书房的主人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似乎正在处理公文，见到他们三个，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了声“请坐”，又继续埋头。
夏佐母亲身体不大好，他是南希带大的，历来就怕这个威严的姐姐。
见状，他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抱歉地对君念两人笑了笑，招呼他们喝茶吃点心。
刚吃了早饭，君念没什么胃口，倒是对书房主人颇有兴趣，不动声色地打量认真批阅公文的南希。
这位长公主她之前在联盟书展上曾接触过一次，当时对方是来找自己买《星之源》游戏版权的，公主的锲而不舍给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为了诺曼文娱，她能屈尊纡贵，亲自来找当时还不算是什么大人物的她。这样的人，不成功简直天理难容。
这么想着，君念对合作一事更是充满期待。
南希终于批好手头上的文件，轻轻揉着太阳穴，走到他们面前：“两位不好意思，我正在处理件很要紧的事，对二位有所怠慢。”
君念笑着摇头，客气道：“不会，应该说是我们打扰您了才对。”
南希又关心了几句住在这里可还适应，吃不吃得惯，很快进入话题：“听夏佐说，你们手头上有个方子，可以抑制文力？”
“是。”君念搁下茶杯，面不改色道，“是偶然从反叛军那里得来的法子。”
南希道：“的确听说反叛军研究出能抑制文力的办法，只不过从未亲眼见过。”
君念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公主放心，这个方子绝对可靠。”
夏佐心惊胆战地听着两人对话，好像讨论的只是今天天气如何这样平和的话题。
再看一眼艾兰德，见他一脸淡定地盯着眼前的那杯茶，心里不由惭愧于自己的大惊小怪。
“我相信太太你的人品。”南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但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您的编者能亲口回答我。”
君念一怔，不知这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扭头看艾兰德。
艾兰德笑了笑，轻轻点头：“公主请问，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尽。”
南希道：“听说在遥止星上时，你一度被反叛军俘虏，对方开出优渥条件让你加入反叛军，而你却不答应，可有此事？”
夏佐震惊地看着君念：这件事他可从没听说过！
他被诺曼家族保护得太好了。
南希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轻咳一声。
夏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敛容正衣坐好。
君念并不意外南希能查到这些事，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启云星也不会叫联盟忌惮这么多年。
艾兰德也不慌张，荣辱不惊道：“的确是有这事。”
南希紧紧盯着他双眼：“能问原因吗？”
根据她所获知的情报，艾兰德当年提议改革不成，遭受同行排挤，最后不得不狼狈离开新光星。
在这背后，未必没有联盟高层的手笔。
她很好奇，就算这样，艾兰德难道一点都不怨？
况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兰德的主张与反叛军的理念存在微妙的重合。
艾兰德想起君念曾说过的一句话，轻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道，是河清海晏，让文学回归本真。
反叛军的道，却是彻底抹除文学。
南希反复琢磨这句话，神情微妙：“那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启云星的道，与你的道是一致的。”
“你们跟反叛军不一样。”艾兰德肯定道，“反叛军的目的是破坏，他们可以不顾千亿人民的生命安全肆意妄为，但你们不会，否则当初启云星也不会隐忍到现在。”
以诺曼王室的财力和实力，如果甘愿付出代价，是有机会争取独立的。
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君念忍不住道：“你们没亲身经历过，或许想象不出反叛军有多么残暴……”
虽然她穿越是在洛塔星解放以后，但接受原主记忆的她，每当回想起当初反叛军在家乡的恶行，就很难对他们有好感。
后来在遥止星上，她亲眼目睹被送入实验室文者的惨状，更是唏嘘不已。
反叛军自诩要解放千千万万受文者压迫之苦的普通人于水火，但观其行为，又与某些鱼肉百姓的无良文者有何差异？
说到愤慨处，君念激动得满脸通红。
南希还是第一次听说人体实验的事，与夏佐面面相觑：“竟还有这种事？”
诺曼家族对反叛军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们作为联盟的朋友，自然是要对联盟的敌人报以仇视。
但另一方面，他们未尝不希望反叛军能更“争气”点，这样联盟也无暇顾及启云星。
更何况，诺曼集团一直以来都暗中与反叛军进行粮食等交易，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夏佐满脸嫌恶：“居然做人体实验，这是违法的！”
君念忍不住提醒他：“反叛军的存在，本来也不合法。”
夏佐突然想到什么，表情瞬间扭曲，脸都绿了，打着颤道：“那，那太太您说的那个能抑制文力的方法岂、岂不是……”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得来的？
这叫他们如何安得下心去研究推广？这不就说明他们与反叛军是一路货色？
南希也皱了皱眉，看向君念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她想，难不成是自己看走眼了？
“两位千万不要误会，”艾兰德猜到他们此刻的心情，忙解释道，“这方子的确是从反叛军那里得来的不假，但我们并没有真的打算用它。”
“什么意思？”夏佐愣住。
既然没打算用，他们为什么又要找诺曼王室合作？
倒是南希比他反应快一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们的意思是……”
君念颔首，轻声道：“一枚导|弹最有威慑力的时候，是在它爆|炸前。”
南希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夏佐却还是一脸茫然：“听不懂。”
南希难得有耐心，向弟弟解释道：“抑制文力这项技术，我们可以不使用，但必须要掌握。不仅要掌握，还要让联盟知道我们的确掌握了技术。这样，联盟就不敢随意欺压我们了。”
夏佐恍然大悟，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