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老景早上好啊。”
清晨,同学陆续踏进教室,挥挥手跟后排趴在课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景宇轩打招呼。
“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睡觉啊被羲皇传染了”
“什么传染。”景宇轩揉揉眼睛,勉强坐起来打个哈欠,含含糊糊说,“我昨晚压根没睡。”
他舒展四肢伸个懒腰,眼睑底下挂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应聘大熊猫都不需要化妆,看起来确实没怎么休息。
比起身体疲惫,景宇轩两只眼睛黯淡无光,看起仿佛奈河桥上走过一遭,根本不符合他平常那种沙雕逗比的气质。
“没睡你昨晚干啥去了”同学被他模样吓了一跳,惊讶而诧异地问,“抢银行吗”
不应该啊,凭借景某人出类拔萃的智商,他如果真抢了银行,现在肯定去局子里享受白金手镯,豪华单间。
“没。”景宇轩揉揉头发,强迫自己坐起来,靠住后面桌沿,气若游丝的回答,“我找马灏去了。”
他昨天晚上耗费整整一晚上,找遍所有马灏可能出没的地方,问过所有可能知道他行踪的人,结果却一无所获。
自己朋友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说起来也奇怪,平常在学校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互相伤害互相嫌弃,一言不合问候列祖列宗,仿佛跟对方有仇似的。
可马灏突然消失,他才意识到,朋友在自己生命里有多重。
虽然没有达到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但自从九班少了马灏,景宇轩呆在学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生活失去色彩。
教室门被重重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打断景宇轩的思绪。
“喂喂特大消息”甘峰从外面闯进来,气喘吁吁,扶着讲桌断断续续说,“我、我、我看到马灏了”
“啥”
“在哪”
“刚从外面进来,我也没注意去哪。”甘峰回答。
他话刚说一半,原本要死不活的景宇轩立刻从教室弹起来,火速冲出教室,朝校门方向狂奔而去。
马灏到校时间特别早,还没打上课铃,学校老师也没有正式上班。
游老师吩咐他先去办公室等着,等八点上班以后,再带他一起去找校长退学或休学手续。
但马灏没去游青鸾办公室,走进熟悉的八中,径直奔向校长办公室。
他等会还得回工地干活,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再说,马灏并不想让游青鸾陪着自己,他害怕站在熟悉的人身边,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重回学校。
“报告。”马灏来到校长室外面。
“哦,进来吧。”校长回答道。
见马灏走进来,校长表情有些意外,明显游青鸾把他当工具人还没提前打招呼。
“你是九班的学生,叫马灏对吧有事找我吗”校长有些疑惑。
“嗯,我来办手续。”马灏闷闷地说。
啥手续找我能办什么手续校长疑惑地想了想,还没琢磨明白呢,旁边沙发里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注意力吸引过去。
“马同学你先坐在那边等会,我先把他们这茬处理好。”校长摆摆手示意马灏先坐,又忙不迭转向那群吵吵闹闹的人。
坐在另一边的中年女人明显哭过,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脸上写满悲怆和难过,“我家孩子摔得那么严重,双腿粉碎性骨折,医院说彻底治愈起码要上百万,保险只能赔那么一点吗”
“大姐,您心情我理解。我们公司也没有推卸责任,已经按最高标准赔付了。”业务员拿出保险单,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瞧,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在学校内遭遇意外,最高可获得20万赔偿金,死亡可获得30万。这些学校给孩子买保险时已经注明,您也勾了同意啊。”
“我当时也没仔细看过”家长听到这话,崩溃的捂脸大哭,“买保险那时候,谁能想到它会用上”
“唉大姐,保险不就这么回事吗买的时候没想到能派上用场,但是意外真的发生了,它虽然不能帮忙避免,起码能降低损失。”业务员拍拍家长肩膀,安抚道,“我们公司没办法了,您快想想,家里还有没有买别的保险”
“呜呜呜”
马灏坐在旁边听他们对话,敏锐地捕捉高频关键词,“保险”
“嗯,对啊。”校长在那边暂时插不进话,扭头跟马灏解释道,“上学期,你们年级有个女生从楼梯上滚下去,摔得挺严重,你应该听说过吧学校老师知道情况,想起学校给所有学生都买了意外险,就帮忙联系保险公司理赔。”
“那种意外保险,我们每个人都有吗”马灏连忙问。
校长干脆地回答,“是啊,入校时给大家都买了。在校期间发生任何意外,保险公司会进行赔偿。”
意外险。
重伤20万,死亡30万。
这两条信息瞬间占据马灏所有意识,他目光逐渐放空,失神地望着桌上那份理赔合约,某个想法渐渐在脑子里成型。
“对了”校长絮絮叨叨说完,又紧跟着问,“你刚才说,找我办什么手续”
“那个没什么。我突然记起自己还有点事,先走了。”马灏连忙摆手,语速飞快说完这些话,急匆匆走过校长办公室。
他远去的背影特别奇怪,仿佛有卸下负担的释然,每一步又格外沉重。
“着什么急啊奇怪。”校长莫名其妙嘀咕两声,没放在心上,继续帮受伤女生家长处理保险问题。
经过校长调节,家长和保险公司很快达成共识,事情完美解决。把他们送出办公室,校长正准备喝喝茶看看报享受悠闲时光。
他哼着小曲准备关办公室门,一条胳膊突然凭空而降,挡住即将闭合的门。
“校长。”游青鸾脸出现在外面,声音冷冽萧瑟,带着让人腿软的强大气场。他死死盯着校长,劈头盖脸问,“马灏在吗”
“他刚、刚刚来过,又走了。”校长打开门,被他吓得硬生生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说,“游老师,进来喝杯茶吧”
游青鸾现在哪有喝茶地心情上前一步逼近校长问,继续逼问,“他去哪了”
校长可怜兮兮摆摆手,弱小又无辜地问,“我不知道啊,没回教室吗”
何止没回教室
游青鸾从门卫那里,打听到马灏已经来学校的消息,办公室和教室里却不见人影。然后便跟池羲找遍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结果都没有找到。
现在九班全体出动搜寻马灏,结果还是没发现他。
“呼”
失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冷静下来。游青鸾闭了闭眼,让紧绷地情绪稍微缓和,心情气和向校长打听,“抱歉,请问他说过什么吗”
校长见他这么严肃,连忙一五一十汇报道,“他说要找我办手续,也没说清楚具体什么手续。我当时忙着处理其它事情,就让马灏先坐着等。我忙完那边要帮他办手续,他却说没什么,然后表情很奇怪的离开了。”
校长仔细回想,才意识到马灏离开时,表情和语气都特别奇怪。
“游老师,他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游青鸾应了声,算是回答,靠着门框陷入沉思。
根据校长描述,整个过程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
可游青鸾仔细研究,还是琢磨出许多蹊跷。
首先,马灏直接来找校长,肯定想自己办退学手续,最后为什么说没什么呢
根据游青鸾初步推测,应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突然开窍,觉得校园生活无限美好,决定不退学了。
第二种便是他在此期间,想出别的解决办法,并决定付诸行动。
游青鸾略作思考,直接排除第一种可能性。马灏离开办公室以后,没有直接回教室,证明他进水的脑子并没有想通。
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
游青鸾撩起眼皮,沉声问,“校长,你刚才处理了什么事”
突然接到游青鸾指示,同学已经找疯了,恨不得把学校翻过来。
“男厕所也没有,我每个隔间都找过了。”
“音乐教室、美术教室,还有体育器材室都没有。”
“门卫说马灏没出去,外面奶茶店老板也没看到他翻墙。”
“奇怪,马灏还能去哪呢”祝燃拿着手绘的八中地图,给找过的所有地方都打了个叉,忧愁地皱起眉。
“游老师回来了”景宇轩立刻迎过去,张嘴刚要询问情况,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游青鸾露出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表情。
眉头紧锁,脸色阴郁地可怕,仿佛真正从地狱归来的魔王,浑身笼罩着毁天灭地的气焰。
“我知道马灏在哪。”
池老板捐赠的新教学楼投入使用后,八中年久失修的旧高三楼便彻底废弃了,学校已经计划拆除它。
相比光鲜亮丽,又高大气派的新楼,只有三层高的旧教学楼仿佛燃烧殆尽的蜡烛,只剩下一滩蜡油,无人问津。铃声响过三次,全校开始上课,更不会有人过来。
前些天东平下过几场雨,炙热明媚的夏天已经过去,毕业前最后一个暑假也跟着结束。
马灏坐在天台栏杆外面狭窄的水泥台上,试探着将上半身探出去,俯瞰自己生活两年的学校,以往经历的种种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
或许等十年后、二十年后,自己也会经常回忆高中阶段,回想生命中最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两年。
如果有机会,真想继续那种生活啊。
明明自己努力变好了,明明已经看到希望了。
马灏紧紧抓住栏杆,把两条腿伸到外面晃了晃,试探着往底下看。
三层楼平常觉得矮,真要自己往下跳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挺高。
“从这栋楼跳,不会摔死吧”马灏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轻声自我安慰,“应该不会,听说工地有人从六层脚手架摔下来过,现在照样活蹦乱跳。没事没事”
马灏狠狠闭上眼睛,努力给自己洗脑,“跳下去就有钱了,我只要十万就好,老天保佑啊”
只要得到十万,他就能换回爸爸。马灏这样想着,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可真正要付诸行动时,身体和意识却本能的感到恐惧。
万一摔死了呢我才十七岁啊
马灏用力握紧围栏,在风中天人交战,思绪绷得很紧,甚至没注意到有人悄悄接近。
直到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他扒着栏杆的手腕,马灏整个人僵住,猛地睁开眼。
“马灏,我草你大爷”突然冒出来的景宇轩紧紧握住他,脸因为愤怒和用力涨红,咬着牙狠狠说,“快上来。”
“不、我”马灏想挣脱他的手。
“你他妈快滚上来”景宇轩牢牢握紧他手腕,指头几乎用力到要掐紧肉里,撕心裂肺地骂,“我今天必须打死你”
他俩平常总喜欢相爱相杀,没少打打闹闹。可这次,第一次见到景宇轩动怒的样子。
趁马灏愣神的空档,后面几个男生跑过来,纷纷伸出手把他从栏杆外面拖出来。
“你们”马灏震惊地说不出完整话。
他挑选的地方这么隐蔽,为什么大家会找过来
他问题还没说出来,景宇轩已经攥紧拳头,毫不留情迎面砸过来。
“畜牲、败类、人渣”景宇轩把他按在脏兮兮的水泥地面,边打边骂,一拳拳又重又狠,表情特别狰狞。
旁边几个同学本来还觉得马灏该打,见景宇轩气成这样,连忙过去拉开他。
“老景够了,你再打会出事的。”
“呼、呼”景宇轩瞪大眼睛,胸腔气得激烈起伏,咬牙切齿质问道,“马灏,你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马灏本来想爬起来,听到这话,又瞬间被抽干力气重新栽倒回去,用微弱声音回答,“我有”
“你有个屁什么都不说,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人间蒸发,然后偷偷背着我们跳楼,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景宇轩气得红了眼,大颗大颗眼泪涌出来,带着哭腔质问,“马灏你有没有心啊”
“我有”马灏声音大了点,也跟着不争气的哭出声,“我特想跟你们当朋友”
两个大男生互相睁大眼睛,瞪着彼此,谁都不肯哭出声,眼泪却一个比一个汹涌。
直到凉飕飕的声音传过来,才终于打破僵局。
“年度苦情大戏演完了吗”游青鸾缓缓走过来,居高临下俯视马灏,“脑子里水流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