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黄铜小铃铛,缀着一根红绳,一拉,便发出叮当一声,清脆悦耳。
自有了它,明朗便不用再支棱着耳朵苦苦聆听脚步声。
容翡从门前走过,信手一抬,铃铛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发出清脆声响。
明朗闭着眼,听见了,迷迷糊糊笑起来,接着重新安心入眠。
明朗简直爱死这个小铃铛,每每从它下面过,都会伸手扯一下。
叮叮当当。
好听至极。
近年底,各种节日纷杳而至。
十二月里,第一个节日是腊八节。上至皇宫内院,下至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煮起腊八粥。
明朗高热已退,却还不能出去吹风乱跑,闲来无事,便又开始折腾起小厨房。
她也做起了腊八粥。腊八粥不难做,材料的选择更可根据个人口味而来。明朗提前将大米和红豆泡了几个时辰,然后将泡好的红豆与莲子桂圆一起下锅,大火烧开后换小火熬煮。半个时辰后,再放入大米,糯米与红枣。明朗爱吃果干,里头又加了些许葡萄干与核桃仁。
文火慢熬,至所有的材料全都软烂粘稠,再加入稍许糖。
做好后,明朗让人给二夫人和三夫人那里送了一些,剩下的便留着晚上与容翡一起喝。
“好喝吗?”明朗双眼亮晶晶,一眨不眨的瞧着容翡。
容翡今日回的稍晚,夜深风冷,一身寒气。一碗热腾腾的粥倒正相宜。
软糯香甜的粥,入口即化,唇齿留香,糖的分量刚刚好,既甜滋滋的,又不会甜的发腻,一口下肚,瞬间便暖洋洋。
他慢条斯理喝了小半碗,方抬眼。
眼前的小姑娘热切的瞅着他,澄澈的双眸灼灼生辉,面孔上每一处都洋溢着努力藏却藏不住的期待,每一处都在说:
说好喝说好喝。
快夸我快夸我。
容翡低头,又慢慢喝了几勺,方开口道:“很不错。”
明朗顿时心满意足,眉眼弯弯:“那你多喝点。”
明朗一方面开心厨艺受到认可,一方面却觉得容翡这人饮食其实并不挑剔。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和特别忌讳的,通常有什么吃什么。除却起初他病中食欲不佳,这些日子与她共食时,都吃的还不错。
常德与丁荣丁贵瞧着两人吃饭的身影,俱露出欣慰的笑容。
常德:“公子以前晚上基本不吃东西。”
丁荣:“即使吃,也只吃一两口。”
丁贵:“有了朗姑娘,一切都不一样了。”
常德:“朗姑娘真好啊。”
丁荣丁贵:“真好啊。”
真好的朗姑娘却遭到了容翡一点嫌弃,容翡看着她,微微拧眉:“你吃的也不少,怎么还这么瘦?”
明朗摸摸脸,她以前脸颊肉嘟嘟,身上也是圆滚滚的,祖母最爱捏她的脸蛋儿和腰上的痒痒肉。但自从她生病,肉就全掉光了,虽然后来醒来,却一直断断续续病着,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和休养,除了身量迟滞外,小脸也瘦巴巴的。
不过在容府这段时间,虽然还病着,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比以前有了力气。
明朗道:“以后会长肉的。”
容翡:“还在喝药没有?”
明朗连连点头:“吃的。大夫每两日来一次,每天都有喝药。”还是一日三次,一顿不落。
容翡颔首,“好好喝药。好好吃饭。”
明朗心中充满温暖,乖乖应道:“嗯嗯。子磐哥哥,你也好好吃饭,我们一起长肉。”
腊八过后,就是小年,府里各处开始忙碌起来。
今年虽然夫人和老爷都不在家,但容翡刚鬼门关走了一遭,渡过生死大劫,委实值得庆贺一番,况且府里还多了一位成员,这年还是得过。
容府占地面积大,府内园区院落众多,自腊月初,便开始逐处洒扫,修缮,清理等等,仆役们忙碌的身影四处可见,让平日里冷清的国公府平添了几分人气。
厨房里也开始预备大年小年,直至元宵时各种宴席的食单和点心。每日换着花样,呈上各色菜式,让主子们品尝,再根据主子们的反应调整口味和食单。
明朗这些天吃厨房都吃不过来,她现在每天就是吃饭,喝药,睡觉,和容翡一起吃饭……
就这么到了小年前两日,明朗居然再未像以前那样隔几天就发一次热,而脸颊上也微微有了一点肉。
至于过年的事,明朗没有多想,在她的认知里,既然留在容府,自然是在容府过年。
然而这一日,二夫人却遣黄管家送来一封信。
“父亲捎来的?”明朗诧异。
“正是明伯公。”黄管家答道。
而二夫人那里还有明夫人的信帖,信中言明已将兰香兰琪二人严惩不贷,逐出明府,先前给容府添麻烦了,待容夫人回来,再登门拜访,而年关将至,明府想接明朗回去过年。
这事二夫人自然不能拒绝,冲喜娘子虽留下,却并非和家中完全断掉联系,平日里有事或过节,总会有来往。
黄管家道:“二夫人说这事看姑娘的意思。待姑娘定好了,二夫人再给明府回话。”
黄管家递上信。
明朗不认字,便让绿水念给她听。
一张薄纸,寥寥数语,说明朗只身在外,甚为挂念。年关将至,明朗生辰也将至,希冀明朗能回家过年,合家团圆,因日后不方便,顺带给她过个生辰。
“姑娘想回吗?”摒退绿水等人后,安嬷嬷问明朗。
明朗毫不犹豫的摇头。
她一想起明府,心头便似乌云遮挡,压抑而不舒服。明府带给她的阴霾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消失,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消失。
安嬷嬷看着明朗,明白她的心境,却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口道:“恐怕得回去。”
明朗抬头,看安嬷嬷。
安嬷嬷道:“还是那句话:明府才是你的家。几年以后,你总得回去。”
明朗道:“几年后我就长大了,可以自立了。”
安嬷嬷摇头道:“话说的容易,可谁知这几年里会不会有变数。况且,即便要自立,到时也要过明夫人那一关。在此之前,万不可撕破脸皮,万事隐忍。”
安嬷嬷又何尝想回明府,她巴不得明朗一辈子不要再回那个地方,然而毕竟要从长远考虑周全,眼下不可任性为之。
而现在明朗身份有所不同,安嬷嬷倒不担心明朗此次回去再被像从先那般肆意对待。
安嬷嬷又道:“别说姑娘只是冲喜娘子,即便嫁了人,逢年过节,也应回娘家走动。躲得过这大年小年,正月里和元宵时怕也得回去一趟。既躲不过,还不如早点回去,以后便可安安心心清清静静的了——以明夫人那性子,为显她的慈爱,若姑娘不回,只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来“接”,岂不更烦?”
明朗抿着唇,不说话。
安嬷嬷继续道:“再者,老爷亲自来信,又还记得姑娘生辰,显然还是将姑娘放在心里的。老爷毕竟是姑娘的血亲。”
明朗想起那日离开容府时,父亲对她露出的笑脸,还有那一小袋碎银……明朗呼出一口气,无奈应道:“好吧。不过说好了呀,晚上便回来。”
那头安嬷嬷便给二夫人回了话,这头明朗则自己告诉了容翡。
容翡听后,倒没说什么,只抬眸认真看了明朗一会儿,然后淡淡道:“你想回便回,不想回便不回,依心而为。”
明朗本来就不想回,听了这话恨不得立刻改变主意,好在她亦知这事安嬷嬷说的也自有她的道理,不可妄为。
明朗摸了摸鼻子:“那是我家呢。”
容翡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不过我晚上就回来了,到时还可以跟你一起吃晚饭,”明朗道,这样也算一起过小年了吧。
不待容翡说话,明朗忽又想起一事:“那日宫里是不是要赐宴,你是不是很晚才能回来?”这些时日里,明朗也稍稍对皇宫中事有了一点了解。
容翡道:“不会。”
宫中年宴通常都在除夕夜,小年日则是皇帝与宫中嫔妃以及皇子们的家宴,朝臣们也能早些回家。
容翡略一沉吟,道:“这几日天气尚可,若时辰早,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真的?”明朗双眼一亮,顿时高兴起来。她来上安这么久,几乎不曾出过门,她念着等身体好了,天气暖和了,一定要出去好好逛逛上安城。上回无意中对容翡提起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还骗你不成?”容翡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语气冷清,眼中却带着一点笑意,说:“到时在朱雀桥汇合。”
“好的好的。”明朗一颗心都要飞起来了,忙道:“我吃过午饭,稍微坐一会儿就回来。你若先到,就等我呀,我若先到,便等你。”
容翡唔了一声。
“不要骗我呀。”这幸福来的太突然,明朗总有点不敢相信,不放心道:“骗人是小狗。”
明朗说完就有些忐忑,感到自己似乎忘了形,在容翡面前好像越来越随便了。
容翡抬眸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明朗笑了,摸了摸鼻子,“那说好了,不见不散。”
明朗雀跃着回侧院后,容翡又看了会儿书,临睡时,却又想起什么,在灯下沉吟片刻,叫来常德。
“告诉青山绿水,那日好好跟着,照看好朗姑娘,若有事,随时来报。”
常德莫名,朗姑娘回家而已,能有什么事。却知公子向来做事严谨,便也不问,自去嘱托青山绿水。
腊月二十四,小年日,明朗回了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