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兰姨娘见她盯着那画像入了迷,轻声询问道。
“诶。”霍水儿将那画像递给她,“姨娘看看这个孩子如何?”
“这是”兰姨娘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三老太爷那房的小子。”
“是。”霍水儿啜饮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嗓子。
“只是这孩子命苦哩。”兰姨娘确认得看了下面的几行小字,颇有些惋惜,“父母去得早,一直寄人篱下,想必日子是难过呢。”
“霍焱”霍水儿用手指划了一下这个名字,“倒是觉得有缘分,我的名字里带了水,这孩子竟然带了火。”
“姑娘觉得好?”
“姨娘觉得如何?”霍水儿笑吟吟得看着她。
“只要是个脾气好,乖顺些的孩子,就很好了。”兰姨娘想了想,她倒是没什么特殊要求,不求这孩子飞黄腾达,只希望他能够安分些,不乖张不暴戾。
霍水儿想到那双画像上都如此执着的眸子,那孩子恐怕不是什么乖巧安顺的性子。
可是她总觉得冥冥中那孩子和她有缘分,一想到,倘若有这么个弟弟,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欢喜出来。
“我瞧着这个孩子挺好。”霍水儿将画像卷起来,递给铃铛,后者乖巧得接下。
“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见?”
霍水儿探了探兰姨娘的口风。
总归那孩子是要来做霍罡的儿子的,霍水儿想着自己也没什么很大的权利。还是得正主点头才行。
“说来许是老爷和姑娘父女连心。”兰姨娘掩唇一笑,“老爷当日特地与我说,这孩子虽然家世不好,人却很刻苦,没上过正经学堂,学问却很好。”
“这样说来,父亲也是满意这霍焱的?”
“老爷虽没有明说,想来是很满意这孩子的学问的。”
兰姨娘还颇有些意味深长,“毕竟是一个孤儿,三老太爷肯定不会给他请名师亲自教导,这孩子每日风雨无阻,偷偷去族学听课,倒比那些正经上课的哥儿还学得好。”
她灵动得眨了眨眼,“不然,你何时见过你父亲夸赞哪个小辈刻苦用功,坚韧不拔的?”
兰姨娘是何等七窍玲珑心,当时霍罡随口一提,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七八分的意思,今天拿着东西来探霍水儿的口风,他们父女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果不是兰姨娘晓得霍水儿没看过这些,还以为他们商议过呢。
“看来这霍焱还真是有几分真本事,就是年龄略微大了些,恐怕与姨娘不够亲近。”霍水儿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也有两三分替兰姨娘考虑的真心实意。
霍焱已经十二岁了,早就记事了不说,性格也基本定型了。
兰姨娘没有孩子,如果要过继,选个年龄小的最好,不记事,还能养得亲近她些,日后才算有了切实的依靠。
孰料兰姨娘却很洒脱得摆了摆手,“这人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只要我对他好,还怕他感受不到么?”
人的心啊,哪怕是冰,里头大多都不是实心儿的,只要你用心捂捂,还是能热的。
在兰姨娘看来,那层冰啊,就像人的保护壳子一样。
“姨娘豁达大度。”霍水儿少见有兰姨娘这样通透的,后世远比现在开放,也不乏很多人过不去子女一关的。
何况这个年代,除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还有很多礼法束缚的条条框框,许多人为了求子煞费苦心,即便是过继,心里也总有疙瘩。
兰姨娘却不同常人。霍水儿从没听说兰姨娘为了求个孩子寻仙问药。这会儿子也不介意年龄稍微大一点的霍焱。
“姑娘说笑了。”兰姨娘似乎是很有感触,“这日子啊,你看不开是一天,看得开也是一天。”
乐观的人,说法大多都一致。
兰姨娘说到这里,又回忆起自己从前的日子。
“妾身似乎从来未同姑娘说起过妾身的娘家事?”
“只知道兰姨娘家原也是耕读传家的,多的也不知道了。”霍水儿略微思索一下,记忆里确实没有多余的信息了。
两人从前没什么交集,原主更不会刻意打听一个普通姨娘的身世。
“妾身的父亲以前是个普通的秀才,他心气儿高,也不愿轻易卖书画换钱的。全赖几分薄田和母亲的针线活养家。”
兰姨娘至今都忘不了,母亲身体都熬坏了,还是要坚持做绣品。
家里过得很苦,最后实在是无以为继,父亲咬咬牙,卖了好些书画给从前瞧不起的商人,换了银子回来救全家人的命。
“再后来,连卖画也供不起我们姊弟了。母亲病重,妾身的父亲也不久郁郁而终。”霍水儿递了方柔软的手帕过去,兰姨娘擦了擦眼角的泪。
“原本也没什么钱,操办完双亲的后事,我与阿弟就差沿街乞讨了。”
“辗转流离,幸亏那时候遇见了老爷,也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姨娘也是个苦命人。”霍水儿鼻头一酸,连忙喝茶掩饰。
“不苦哩。”兰姨娘破涕为笑,“我现在可安逸啦,妾身的弟弟也安置好了。若是父母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才是。”
兰姨娘曾经也跟着父亲读过书,她慢慢觉得,有些道理,书上也许说得不真切,生活里倒是也悟到了。
人生这颗果子,初尝像是苦涩微酸,难以下咽一样。你且忍耐它几分酸涩,过后就是甜入心肠的蜜了。
“不管是哪个孩子,总归是妾身今生和他的一段缘法。”
霍水儿很是赞同,“是缘分哩,不然霍家那么多嫡系旁支的孩子,怎么偏生是他做了姨娘的孩子?”
兰姨娘想着生出些期待来,“老爷说啊,若定了下来,就这几日接那孩子上京来。”
“走水路也快,还是得收拾个单独的院子出来,往后这可是我霍家正经的小少爷了。”霍水儿歪头想了想,琢磨着划哪个院子给霍焱。
兰姨娘是建议过霍罡将那孩子记在先夫人的名下的,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恐怕往后说出去叫别人瞧不起这孩子。
堂堂未来家主,竟然是个庶出的身份。
霍罡直截了当得拒绝了。
没有人知道,决定过继霍焱的那天晚上,霍罡在书房,抱着亡妻的灵位枯坐了一夜。
哦,也许吹开窗户的那阵风,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