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那你先去坐着吧”,杜兰惠轻声说完,转身面向谢半珩,凶狠道,“还有你!进来坐着!下次再迟到我就喊你爸妈来!”
“是,杜老师”,谢半珩说完,看了景明一眼,然后慢吞吞的从门边走向了第一大组的最后一排。
景明就跟在谢半珩背后,顺着他呼吸声远去的痕迹,行走在教室里组和组之间的空隙上。
谢半珩的位子在外侧,不靠窗,内侧的桌子上被他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自个儿的桌子肚里却空空荡荡。
此刻,谢半珩偏头看了眼身后的景明,“你没带书,是吧?”
景明点点头,他空手来的,只带了个人。
“那就好”,谢半珩笑起来,深邃英挺的眉眼都带着些许愉悦。
“你坐里面。你桌子上全是我的书,先别动。等明儿你自己书下来了,记得把我的书都收拾好,放到我桌子上,然后你才能把你自己的书放上去!”
又霸道又不讲道理。
但是谢半珩才不会这么想呢。
他帮了这个小瞎子三回了,按照他日行一善的原则,这人还欠他两回。现在回报他一次,总不过分吧。
景明点点头,他的感情有些迟钝,根本意识不到在别人眼里,谢半珩在欺负他。
他正想抬脚往里走,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景明能够依靠呼吸、脚步声来判断活物,却无法判断一动不动,毫无征兆的死物。
这下子,左脚直接踢在了课桌腿上,疼的他两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像烟笼寒水,又像雾罩星河。
谢半珩离得近,只觉这人的眼睛生的也是极好。
但生得再好也与他无关,谢半珩漠然的想,又不能拿来当饭吃。
“同学,你还进去吗?”,他问道。丝毫不关心景明撞的疼不疼。
“你俩干什么呢?赶紧坐下,把小测卷子给做了!”
杜兰惠看他俩迟迟不动,也不知道在低声说什么,连声催促。
景明忍着痛,磕磕绊绊的坐了进去。
魅魔的身子骨就是破破烂烂不经用,因为敏感度高,所以疼痛敏感度也很高。
普通人被纸张割了一下,最多也就是痛呼一声。景明被纸张割伤,能疼到脸色发白。
“你没事吧?”
谢半珩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怎么会有人走路的时候撞了一下桌子腿,能疼到面如金纸,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
“没、没事”,景明哑着声音说。
谢半珩却只觉耳朵颇为舒适。
转学生这管嗓子实在是好,哑着声音的时候极有磁性,又因为疼痛以至于咬字有些黏连,便无端生出一股情意来。
仿佛说个“没事”,都是在多情的撒娇。
“谢谢你”,景明疼痛过去了,又感谢谢半珩。
“哦”,谢半珩有一点惊讶,“你知道??”
景明点点头。
他来学校的时候,感觉身后一直有人在跟着。他快他就快,他慢他也慢。
本来还以为是哪个二流子,结果对方一路跟着他进了学校,景明才意识到此人也是九中的学生。
到了五楼楼梯口,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原来是未来同学啊!
景明原本以为这人是顺路,可方才他提醒自己“抬脚”,又引导自己找到座位。三次帮忙,景明才确定谢半珩知道他目不能视了。
被发现了啊。
景明一面拿出卷子,一面低声道,“可否请你帮我保密?”
谢半珩无所谓的点点头,“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去上特殊学校?”
谢半珩完全没觉得自己的问题冒犯了景明,他还欠自己一回呢!
景明没觉得自己被冒犯,或者说,他并没有觉得肢体残缺是值得自卑的事。
于是他慢慢说道,“盲人学校很多都是教授职业技艺的,类似于针灸按摩或者调音等等,这些东西我觉得我都会,暂时不需要学”
谢半珩偏头看了眼景明,心说这小同学还怪自信的。
一门技艺要学到极致是很困难的,这人大言不惭说自己都会,这也就算了,还“我觉得”。
感情是根本不会,还觉得自己会。
啧啧啧,脸皮真厚实!
“好多书籍都没有盲文版本的”,而他想要接受更高等更深入的教育。
景明又解释了一条原因。
至于他隐瞒别人自己眼睛出问题一事……
因为外人看上去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就算去医院检查都查不出毛病,医生只好说是心理问题。
而他要是说自己真的有眼疾,同学们肯定要追问他什么心理问题,实在是麻烦的很。
况且,他的眼睛是……可以恢复的。
景明一顿,拿出了试卷开始填写。
谢半珩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不在意对方的回答。
两人跟班级里的同学一样,默默的写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二十分钟后。
“好了好了,大家都交卷了”,杜兰惠掐完表,“把卷子都传上来!”
景明和谢半珩坐在最后一排,两人顺手把试卷叠在一起。
谢半珩一看景明的试卷,顿时轻笑一声。
“我写的不好吗?”
景明闷在口罩里,说话的声音都闷闷的。
谢半珩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个诚实的人。
“很烂”。
景明“哦”了一声,问他,“哪里烂?”
知道了哪里不好,就能够改进。
毕竟他回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大半个月而已,前半个月还在……
“哪里都不好”,谢半珩懒懒点评道,“你眼睛看不见,连题目都不知道。还得靠过道边上的葱头嘀嘀咕咕念叨你才知道题,能好到哪里去?”
旁边的同学初中的时候年少轻狂,觉得我就是我,要做人间不一样的烟火。
在众多五颜六色、七彩斑斓的杀马特中,他染了一头……绿毛。
自此绰号葱头。
虽然后来改邪归正,把绿毛染成了……黄毛,但葱头这个绰号去不掉了。
此人考试时最喜欢小声念题,景明靠着惊人的耳力听了个大概,可葱头的英语口语水平稀巴烂,景明根本无法分辨题目。
况且葱头念一段,漏一段,搞得景明连蒙带猜,才写完的这张试卷。
“还有呢?”
还有没有别的缺点?
谢半珩看了他一眼,毫不顾忌对方的自尊。
“先说内容,选择题基本全错。还有,你写的东西太幼稚了,小学英语都不这么写了!就你这水平,就跟写出‘howareyou?i`mfihinkyou,andyou?’一样”。
“不不不”,谢半珩摇摇头,“你看上去都不像是能写出‘howareyou’这种话的人,你更像是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不会写的人”。
被谢半珩毒舌了一通,景明不生气。
他说的是事实,景明就可以接受。
不仅不生气,景明甚至还问他,“还有别的吗?”
谢半珩是绝不会顾及别人自尊的,更何况还是这个人主动问的。
“还有你这字,字体忽大忽小,选择题答案也不在括号里。作文都写错位了,把作文写在了题目上,你是想把题目都盖住,好眼不见为净吗?”
“你把这卷子交上去,杜老师一定会以为,你在挑衅她!”
谢半珩嗤笑了两句,“小同学,人有志气是好事,但是我觉得吧,你得选择正确的道路,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努力,不会有好结果的”。
“谢谢”,景明很礼貌。
也不知道是谢谢他的劝导,还是谢谢他告诉自己缺点。
“不客气”,谢半漫不经心的回复他。
两节英语课一结束,即刻就有热心的同学围拢到了这一块儿。
葱头还蛮讲义气的,“景明,以后哥罩着你”
“景明,你怎么会突然转学来我们班啊?”,刘一朗好奇心最重。
班长郝星星赶过来关心同学,“这么热的天,你干嘛老戴着口罩?”
体育委员钱包大概是被嘱咐过,要多带景明玩玩,他一连声的问,“景明,景明,咱们中午打篮球,去不?”
还有许多同学围着他叽叽喳喳的问话。
高中这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涯里来了个转学生。
转学生一直戴口罩,明显很神秘。
今日,大家对他的兴趣远远高过了学习。
景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无拘无束的少年求学生活了。
他笑起来,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
“我转学是有原因的”。
“抱歉,口罩不能摘”。
“打篮球的话,我就不去了”。
他这具魅魔身体,不能太接近人。景明生怕有人被他引诱,只好一律拒绝旁人。
况且,他穿梭过如此之多的世界,早已被磨掉了过多过浓的感情,就连性格都孤冷了许多,实在不太愿意跟旁人一同玩闹。
“就是,跟这帮人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说话的人,一样染着黄毛。
跟葱头的黄毛不同的是,这人头上的黄是……荧光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