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转身离去,赵平志终于停止了骂人。
他胸膛起伏数下,依然愤怒无比。
愤怒过后又有些恐慌,景明到底干嘛去了?他会不会去教育中心举报他?
没事的,没事的,一个高中生罢了,才十六岁,没那么大的胆子的。
他资历那么老,去年教出过那么多数学好的学生,为学校立了功,校长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而且九中有那么多的老师都在给学生补课,要是真把他给举报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景明以后就别想在九中混了。
一通自我安慰过后,赵平志稍稍缓解了自己紧张、恐慌的情绪。
“赵老师,我去找他”,谢半珩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干什么去!”
赵平志大喝一声,“坐回去!”
谢半珩理都不理他,抬脚就往外走。
景明是一个办事很稳妥的人。他一定会先跟学校领导层交涉,假如学校不肯处理,他才会考虑闹大。
所以,以景明的行动力,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郝敏才的办公室了。
一面想着,谢半珩一面冲着外面走去。
赵平志要气炸了,这两个刺头!!
“好好,我看你们俩个二流子将来出来社会能混成什么样呢!”
谢半珩已经走到门口了,他背对着赵平志,懒懒散散道,“不劳烦赵老师操心了”。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了赵平志两眼,笑着说。
“赵老师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说完,他已经出了门,自顾自去找景明了。
此刻,景明正站在郝敏才的办公室里。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他自然知道。可这是文明社会,他不可能杀了赵平志。其所犯罪行也不至于令其坐牢。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吃个教训,就此端正态度便是。
“这样吧,我跟赵老师谈谈”,郝敏才坐在办公室里,很是为难。
同事十几年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赵平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对方教书厉害,每年教出来的学生数学都不错。而且也没有家长来投诉,人家又是正儿八经有编制的老师,他根本没有这个权限处理他。
唯一能做的就是委婉的劝说或者警告赵平志几句。
“老师,劝说是没有用的”,景明看得很开。
要是劝说有用的话,赵平志早就改过自新了。
“那你想怎么办?”
郝敏才很无奈。现实又不是小说,真能斩尽杀绝的。大家以后还要做同事,事情闹得太难看也不好。
“我此前给过他三次机会,是他自己不肯要的,既然如此,也就别要了”,景明很平静。
“我希望吊销他的教师执照”。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郝敏才苦口婆心,“你要是想去教育中心举报,自然是容易的,但问题是你前脚刚跟赵平志发生过冲突,后脚赵平志就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恐怕全学校人都知道是你去举报的赵平志”。
“赵平志在九中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有几个关系好的同事的,你将来难保碰上他们。”
“到时候你一定会被人有意无意的针对”
郝敏才年近五十五了,干瘪瘦小的老头,轻轻的拍了拍景明的肩膀。
“景明啊,你还没出社会,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听老师一句劝,老师会去解决这件事的,保证让赵平志改改这副臭脾气!”
景明便笑起来。
假如只为了让自己来日不要被老师们针对,今日就向赵平志低了头,让这种肆意挟私报复、毫不敬业、动辄冷暴力同学乃至于包庇霸凌同学的人继续站在三尺讲台上,他还有何面目面对自己?
“老师,我意已决”。
他的笑依然很浅淡,语气也平静,可一双眼睛清亮有神,灿若寒星。
郝敏才苦笑,“景明啊,少年意气是好事,可你得考虑到……”
“举报的事儿,加我一个”,谢半珩慢吞吞的走进来,满室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柔和。
“你瞎捣什么乱!”
郝敏才气急,“你们都听老师说,老师不会害你们的!你们先回去,咱们就当今天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谢半珩双手插兜,他身材颀长,半靠在郝敏才办公桌竖起的挡板上。
“郝主任啊!您得知道,毛晃是这个班级里的毒瘤,那么赵平志就是毒瘤的养分提供者,您应该也不想再见到陈退那种事了吧”。
这个名字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让郝敏才迅速沉默了下来。
陈退就是那个被毛晃霸凌的学生,毛晃被记了大过,可陈退也因此休学至今,还不知道之后能不能回来呢。
当时老校长处理此事的时候他就不同意这么干,那时候他希望能够开除或是劝退毛晃,可老校长收了毛家的钱,又看在赵平志的面子上,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新校长一上任,可那时候处理都处理完了,还能怎么办呢?
谢半珩懒懒的靠在挡板上,还顺口吹了个口哨。
“所以嘛,郝主任,您也不希望景明变成下一个陈退吧?”
景明:“……”
他只好配合谢半珩,放软了语调,“郝老师,我怕毛晃盯上我”。
郝敏才的心当时就软了,陈退简直是他从业多年里最心疼的一个学生了。
那么好的成绩啊,最后被逼休学了。而霸凌者只是被记了个大过。甚至只要考上大学,学校还会主动把这个大过在档案上销去。
半晌,他叹气,然后问道,“你们想我怎么做?”
谢半珩看了眼景明。
“把赵平志调去实验岗或者去做什么建模、信息竞赛老师之类的。
九中连本科率都奇低无比,根本没有建模、信息竞赛这种活动。竞赛老师也就担了个名头,根本无法再接触学生。
此外,高中的实验岗,基本是钱少活少,对于有些人而言可以摸鱼,是一份极好的工作。
但对于赵平志这种重视权威、钱财、前途的人而言,简直不亚于一份毒药。
郝敏才一愣,很疑惑,“你们不打算去举报了?”
谢半珩嗤笑出声,“说的好像学校会允许我们去一样”。
他敢打赌,但凡他今天说要去举报赵平志,刚出校门,就能被校长带人拦住。
因为一旦事情捅去了教育中心那里,九中出了个败类老师,这消息能传遍九中学生家长圈。
而新校长刚刚上任,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这种败坏学校名声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发生。
既然举报这条路走起来比较困难,那就换另外一条路。
景明平静地说道,“老师,只有我们先说要拆屋顶,你们才肯让我们开窗户”。
郝敏才一愣,这两人知道举报的成功度很低,却还义正言辞的说要去举报,就为了让他退一步,同意将赵平志调岗。
“小屁孩,还学会算计老师了!”,郝敏才骂骂咧咧的起身。
“都给我等在这儿!”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去找新上任的校长去了。
谢半珩用脚勾了两个小圆凳子坐下来,两条大长腿往地上一摆,差点把景明绊了一跤。
两人都坐了下来,在办公室等消息。
“你还挺勇的”,谢半珩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真敢直接跟赵平志抬杠!”
“他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景明很奇怪,“你不是也不怕他吗?”
谢半珩一愣,“是,我也不怕他”。
“不过老实说,你今儿还挺帅”,谢半珩偏过头去看景明。
多夸你两句,别老自卑。
景明终于不说“谢谢”了,他点点头,礼尚往来。
“你也很帅”。
两人互相夸赞了对方一通,都安静下来,干脆就窝在郝敏才办公室角落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等消息。
“来了”,景明突然说。
谢半珩偏头向办公室窗外看去。
就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辣眼睛,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