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安静,南侧的三间小南屋都已经被拆除了,空出来的地方没有再盖房,当然也没像洪涛建议的那样挖成养鱼池,而是成了母亲养花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是冬天,只有花盆没有花儿。院内的地面上全铺着青砖,中间是个木制的葡萄架,下面还有一只巨大的陶制金鱼缸,平时就是养几条金鱼,用的时候只要盖上一块厚玻璃板,就是一张茶几了,喝茶、下棋都可以,这也是出自洪涛的设计,一物多用、简约而不简单,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父亲的书房此时已经挪到了东屋,小院经过三次分阶段的修缮之后,一共还剩下八间房,足够他们老俩口折腾的。当初为了拍老爹马屁,洪涛还专门给父亲弄来一套清朝的书房家具,全都是红酸枝的料,从文案到屏风再到围榻一应俱全,甚至还从自己的收藏品里找出几幅字画真迹重新装裱之后也给挂上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房间自然是靠家具摆设了。这套家具一摆上,再配上那几幅字画,一间透着雅气的书房就立马成型了。虽然洪涛的父亲是教数学的,和文化根本就不沾边,但是对于这种古典文人的感觉他倒是认同,非常喜欢这里,唯一的缺憾就是他喝茶时喜欢用一个大缸子喝,从来也不用洪涛给他弄回来的那套紫砂茶具。他说那玩意喝茶太急人了,唉,毕竟不是文人啊,酸劲儿还是差了点。
父亲此时就站在书房的窗户里,从洪涛推开院门。他就听见了撞铃响,同时也看到了洪涛。但是他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就停住了脚步。没出屋。
“谁呀!”正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洪涛本来是想先去父亲屋里和父亲聊聊的,可是母亲问了,又不能装没听见。
“哐!……小涛!你个死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你干脆死外边算了!”正屋的门基本就是被一脚踢开的,母亲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洪涛之后,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不过嘴里可没示弱。全是埋怨。
“……看您说的,活蹦乱跳的怎么就死了呢,没事啊,您就当我是出国留学了,这不是回来了嘛,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走,咱去屋里说去,外面冷。”洪涛骨子里是比较怵这种和父母亲密接触的场景的。不是他不喜欢父母,也不是他不孝顺,主要是这个心理年龄造成的,让一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和父母撒娇。枪顶脑袋上他也干不出来。
“炳瑞!你还装什么装!儿子回来了,你缩在屋里不出来,儿子没回来。你天天让我去问小明!去把冰箱里的带鱼拿出来化上去,你要不出来就永远别出来啦!”母亲也看到了父亲躲在书房里不出来。她可一点儿面儿都没给,直接就是一嗓子。
“爸……让韩雪去弄吧……您身体还好吧……”父亲乖乖的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打算去厨房里化鱼。洪涛琢磨了半天该如何张这个嘴,抱头痛哭吧,有点演过了;跪地上认错吧,有点太煽情了;结果还真没想出太应景的话来,只好是吭唧了两句,然后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和父亲握了握手,就好像两国领导人见面儿一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啊,你算是把你爹给坑苦了,唉……不说啦,那也不完全怪你,是我这个爹没当好啊,当初就不应该太放纵你,我害了你啊……”洪涛的父亲居然也伸出手来和自己儿子握在了一起,随之眼泪也流了下来,虽然他强忍着一个当父亲的尊敬,可惜眼泪这个玩意不太受大脑控制,要不怎么叫情绪化呢。
“成啦,什么害不害的,当爹的还能害儿子!外面冷,进屋进屋……”这时候母亲反倒平静了,拉着着爷俩进了正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活的韩雪,微微皱了皱眉。
整整两个半小时,洪涛都处于被审问状态中,他一边要回答母亲关于吃不吃得饱、盖不盖的暖、能不能洗澡、晒被褥的次数、饭前便后是否洗手、营养搭配是否均衡这些方面的问题,一边还得和父亲汇报汇报自己的思想状态,以及对今后的畅想,那边都不能怠慢。
“成了,身体没毛病就好,以后可不敢再碰车了,多危险啊,你这次是撞了别人,万一要是把你撞了,你让妈怎么活啊!你们爷俩聊吧,我去看看午饭,你和韩雪……?”当母亲把自己所有关于吃喝住行方面的疑惑都问完之后,算是基本放心了。自己儿子除了黑了一些、高了一些、壮了一些之外,好像也看不出有受过虐待的迹象,于是她又提出了心里最后的一个疑问。
“她是我公司的经理,我不在这段时间全靠她帮我照看着公司,而且我不能开车了,去哪儿都得让她送我,妈,您想太多了……”洪涛知道母亲想问什么,她也认识韩雪,大家在一起过了好多个春节了,韩雪也不是没来过家里,前些年谁也没往这方面想,但是随着洪涛年纪越来越大,他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就成了母亲的眼中钉,在她看来,自己儿子肯定不能找个个体户,哪怕他是个劳改犯,但是在母亲眼里,他依旧还是很优秀滴。
“哎呦……你说起你那个公司,我还得说你几句,你说你这个孩子,弄那么多钱,都放别人手里,你这是傻啊还是乜啊!万一哪天……”母亲听了洪涛的解释,稍微有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来。
“你先去弄饭吧,这都十一点多了,什么钱不钱的,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如果不是钱多烧的,他能出事儿!”这回没用洪涛去解释,父亲就已经不耐烦了。这一早上他就没插上几句话,光听这些吃喝拉撒的事情了,看到妻子又把问题扯到公司上来了,这玩意一聊又得半天啊,他实在是忍不住插了一句。
“挣钱多怎么就不好了?没钱你能住这么大院子?没钱你那一屋子家具都是大风刮来的?我和你说啊,小涛刚回来,他的心理已经受伤害了,你不许再刺激他!犯法了有国法制裁,我管不来了,但是在家里,我就能管!”母亲对父亲的话不太接受,她和父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对于新时代的这些变化,她更乐于去接受、去享受,而且对洪涛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更像姥姥姥爷那种小富即安的思想。
“妈,没事,我也没那么脆弱,您去吧,我和我爸聊聊……”洪涛的父亲虽然在外人面前,很像一位一家之主,其实他还是比较怕妻子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太会干家务,一旦把自己妻子惹恼了,他就得受罪。衣服没人给洗熨,饭菜也吃不到合口的,所以只要洪涛母亲一急眼,他一般都是退缩。典型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一点和小舅舅的情况差不多,只是程度上没小舅舅那么严重,一般在外面还是要保持男子汉的形象,不像小舅舅投降得那么彻底。
“爸,我知道我出这件事儿,对您伤害很大,不过我也想了,大学我还能上,只不过是不能在国内上了,我还可以去自费留学。”好不容易把母亲哄走,洪涛赶紧挑父亲爱听的说,免得再听一堂课。
“留学?”父亲的眼珠子马上就亮了。
“……可是你这个情况……还能留学嘛?”但是很快,父亲刚坐直的身体又靠回了沙发里。
“能,您放心,公费的去不了,自费没问题,我虽然有犯罪记录,但是我有办法让他变成没有。”洪涛赶紧给父亲鼓劲儿,只要让他对自己重燃希望,他就不会感觉太难受。
“又是你那一套,小涛啊,这么做是不对的,做人要诚实,骗能骗一时,不能骗一世,万一你又触犯了法律,那不是就更麻烦了。爸爸不是要求你有多高的文凭,我只是觉得你这个脑子聪明,如果能踏下心来做学问,将来肯定能有一番做为。你年纪还小,不要那么着急去挣钱,将来有的是时间,你要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父亲确实又看到了希望,因为他又开始给洪涛上课了,讲人生、讲理想、讲世界观。只要他肯给你讲课,就说明他对你还没死心,做为一个老师,儿子就是他最重要的学生,只要还有学生在,他这个老师就会当得有滋有味。
“是是是……对对对……爸,您说的没错,我准备把高中课本再拿起来,没事儿就多看看,就算是去留学,不管去了那个国家,我也不能给咱中国人丢脸,更不能给咱老洪家丢人,我得让他们看看我的本事。”洪涛点头如捣蒜,今天就是回家来获得父亲的原谅的,不管他说得到底是对还是错,都不能反驳,态度一定得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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