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金枝住所离之前贺惠双所住的裕安旅馆并不太远,都同在一条街道,也是同一个朝向,仅仅只相隔了七八百米。
陆冽的警车停在于桥路63号楼下,一楼是个小卖部,大门正中间那个破旧招牌上写着“秀华商店”四个字。
周朝朝下了车,在楼下站定,抬眸往上看去。
老街道,老楼房,七层,锈迹斑驳的防盗窗,纵横交错乱麻般的老电线,长杆上晾着的滴水衣物,房顶飘出的白烟,从三楼阳台花盆里肆意生长而出如瀑布般倾泻的绿植,雨水未晞,绿意盎然。
目之所及,皆是市井烟火。
她稍微眯了眼,听到身后的关门声,知道是陆冽下了车,紧接着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丫头,你愣着干嘛?走啊!”
陆冽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却走到了周朝朝前面。
周朝朝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抬腿跟上去走进了小卖部。
邵金枝住在六楼,要上去就得穿过小卖部从最里面那门进楼道。
小卖部店主是个大爷,头发花白,看起来应该过了古稀之年,但精神还算矍铄,看有人进来定睛瞧了下,目光落到店外停着的警车上,又看到进来的陆冽,一时间心里惶恐,面露惧色,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陆冽不由分说直接亮出警官证,还没开口大爷就先行说话了,他摆摆手:“我……不知道……我一个糟老头子什么都不知道……”
陆冽常年面对凶案和穷凶极恶之徒,身上自然也带了股戾气,不笑的时候神情冷肃有凶意,大爷看着心生畏惧,不愿与他多做交谈。
而周朝朝则不同,她面露微笑,亲和力十足,进来率先和大爷套了个近乎:“大爷,您吃早饭了吗?”
大爷看到周朝朝心里恐惧感霎时间消失了大半,他点头回答:“才吃完。”
周朝朝笑着拿出警官证,先表明身份:“大爷,我们是警察,你不要紧张,我们不是找你,而是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早些时候刑侦大队已经和房东联系过了,63号楼的房东便是这个老大爷的女儿,目前在外地出差没赶回来,她也不知道邵金枝的具体情况。
大爷长长地“哦”了一声,颤巍着手接过周朝朝的警官证,走到门口眯起双眼将之拿远借着光看了很久,像是要验证其真假,然后才将证件还给周朝朝。
周朝朝依旧笑着,声音悦耳:“大爷,六楼住的那姑娘,你记得吗?”
大爷抬头凝视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六楼住的姑娘……”
盯了一分多钟才终于点头:“知道啊!租的我家的房子,经常来我这里买烟买水……就是最近这几天没看到了。”
周朝朝和陆冽对视一眼,她又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没看到的?”
大爷又想了片刻:“那得有一个星期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大爷思忖了很久:“最后一次……见那姑娘好像是上周六晚上,她下来买了一瓶油。”
周朝朝:“大爷,我们怀疑这个邵金枝出事情了,您这边有六楼的钥匙吗?我们需要进屋查证一下。”
大爷一脸狐疑打量着她,显然不太相信。
周朝朝解释:“我们之前和您女儿联系过的,您不信可以打电话问一下。”
大爷将信将疑,打量了他们两分钟,这才拿起收银台上的电话拨了自己女儿的号码,在得到自己女儿的肯定答案后,这才将一串钥匙递给周朝朝。
周朝朝接过钥匙,炫耀般地在陆冽眼前扬了扬,金属碰撞声清脆,然后掀开小卖部最里面那个满是脏污的布帘子,陆冽低头,面上漾笑,跟在周朝朝身后进了楼道。
里面光线晦暗,天花板黑漆漆一片,只有一楼到二楼之间那个小窗户透出一些光进来。
周朝朝走时没注意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叮里哐当一阵巨响,她下意识转身,头撞上了陆冽的胸膛。
而此时楼道的声控灯也因为声响亮起了。
片刻后,陆冽的声音响起,带着笑腔,问她:“怎么了啊?周朝朝,被吓到了?”
周朝朝脸有些红,否认:“没……”她说着定了定神,狡辩,“突然事件下的本能反应,”说着迅速调整了心态转身往楼上走去。
陆冽未敛笑容,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一层楼只有一户,两人上了六楼,正对着楼梯口的便是一个红棕色木门,门锁是普通的三杆式执手锁,一个不锈钢把手,工艺简单造价低,当然,安全性也比较差。
周朝朝走到门口蹲了下去,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查看门锁,陆冽也弯腰下来看了眼。
周朝朝检查完门锁,转身对陆冽说了句:“门锁没有撬动痕迹,”她话音落下,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在鼻尖萦绕,若隐若无。
那味道……是腐臭味。
周朝朝吸气,目光犀利,又摇头否认自己的判断。
不止,腐臭味中夹杂着其他臭味,像是……屎臭味。
周朝朝又吸气,还不止,似乎还有烧焦味。
因为不确定邵金枝是否就是情人谷底的第二位死者,也不确定屋内是否有人,因此周朝朝并未忙着开门,而是敲了敲门,高声询问:“有人在吗?”
紧接着房屋里面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周朝朝下意识后退一步,转头看了眼陆冽,陆冽面色冷漠,走上前来狠狠拍了几下门,屋里依旧有声响,但没有人声。
陆冽提高音量:“有人吗?”
声音响彻了封闭楼道,四周甚至传来回音,但里面依旧没人回应。
陆冽眉峰拧起,下巴扬了扬示意周朝朝将门打开,周朝朝会意,立刻从那串钥匙中找到六楼那枚,稍微退后一步借着光亮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嚓
门开了,周朝朝伸手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呛人恶臭,紧接着有个影子在眼前飞驰而过,然后迅速钻进了另一间。
周朝朝精致的丹凤眼眯起,眼皮子跳动,上下打量,因为震惊而咽了下口水。
房间杂乱无章,墙壁上有大量喷溅型血迹,地上也有血迹,覆在地板上厚厚一层。
一个极具冲击力的凶案现场。
周朝朝愣了下,然后转身和陆冽的四目相对,她张了下嘴,叫了声:“陆队,东西还在车里,现在下去拿上来。”
她说着急匆匆就要下楼,却被陆冽叫住,他说道:“东西多,你一个人估计拿不上来,你呆在这里,我下去拿就行了,你给王新余他们打电话,催他们快点过来。”
周朝朝应声,看着陆冽下楼的潇洒背影,然后掏出手机给王新余去了电话。
打完电话周朝朝站在门口打量了很久,才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套鞋套,穿戴完毕后才走入房间。
她首先观察房间格局。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目测有四五十来个平方,室内光线黯淡,东西不多但是很乱,因此显得有些逼仄。
进门是鞋架,上面的鞋不多,摆放得也很乱,周朝朝蹲下看了下,没有名牌,都是些杂牌高跟鞋,她又站起身来接着观察这间屋子,墙边是一张木桌,客厅靠窗处摆了一张布艺沙发,白底蓝花的沙发套,上面堆了些衣服,沙发和衣服上都有血迹。
而地上有大块血迹,旁边有梅花状血印以及两条宽度为4.5厘米左右的血痕,一直到门口才消失,不仅如此,地面还有黑色不明物体,散发着恶臭,她弯腰看了下,那是动物粪便。
周朝朝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痕迹走进卧室,白色被单上也堆了衣物,很乱,上面还有动物粪便,与此同时,床底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蹲下身子掀开床单往里看,床板下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幽幽绿光。
周朝朝打开手机手电筒往里面照去,这才确定了绿光来源,是一只猫。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那受惊的猫从床底抓出来。
狸花猫,很漂亮,估计是饿惨了,也不挣扎,很温顺,被周朝朝抱着,有气无力喵了几声。
然后门口传来陆冽凛然的声音,他喊道:“周朝朝?”
周朝朝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抱着猫走了出去,朝陆冽扬了扬,“陆队,这是我在床底发现的,应该是邵金枝养的猫,看样子是饿了很久。”
陆冽瞥了眼那只小可怜,吩咐周朝朝:“邵金枝很可能已经遇害了,你去楼下大爷那里先要个纸箱子,给点吃的,等收队一起带回去。”
“好!”周朝朝很快回应,然后火急火燎下楼安置好了猫,又走到六楼门口,打开刑事勘查箱,拿出工具开始进行初步的痕迹勘查工作。
门窗完好,没有撬损痕迹,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凶手得手容易。
客厅中心位置的地板上有大块血痕,上面有绿毛,是腐败血迹,周围还有梅花状爪印,是猫踩上血液留下的。布艺沙发上也有少许血迹,血痕呈灰褐色,属于凝固血迹。
墙上是点状喷溅型血迹,地上也有,周朝朝分析了一下喷溅方向和高度,初步断定受害者是站在墙边时被凶手趁其不备从身后击打头部时形成的。
与此同时,白色墙壁上还有一枚血指纹,非常清晰,周朝朝赶紧蹲下来进行指纹提取,另外她还在抽屉里找到了邵金枝的身份证件,周朝朝拍照完又注意到了桌下的垃圾桶。
凶案现场的垃圾桶很重要,能从中看出很多线索。
周朝朝蹲下来拿起垃圾桶伸手在里面扒了扒。
垃圾很多,什么都有,从上至下大体是:有黄色污渍的纸巾——苹果核——腐烂果皮——用过的纸巾卸妆巾——用过的卫生巾——拆开的卫生巾包装纸。
周朝朝拿起一张黄色污渍纸巾嗅了嗅,很熟悉,是食用油的味道。
她将之放到一边,又捡起果皮,从果皮腐烂程度上看,周朝朝判断这些垃圾存在至少也有一个星期了。
周朝朝又拿出那底下那几张揉皱的纸巾,白色无味,上面也没有其他污渍,周朝朝判断应该是用来擦过水渍的。
而卸妆巾上面则色彩满满,红色粉色褐色黑色,全是化妆品残留痕迹。
周朝朝又打开卷起来的卫生巾,上面没有血迹,但有黄褐色分泌物,已经凝固。
她将物证一样样分门别类放进物证袋中打算带回去检测。
工作做到一半时,王新余他们也到了,几位警员穿戴好鞋套手套进来,王新余夸张地“嗬”了一声,然后捂鼻说道:“这是啥味啊?真他妈臭!”
陆冽正在查看血痕,听到王新余的声音眼睛皮子都没抬一下,倒是周朝朝往门口那方位看了眼,声音清冷:“腐臭味烧焦味和猫屎味混合起来的味道。”
王新余伸手拍了拍胸脯,面容纠结,检查了下房屋终于受不了了,起身小心翼翼问陆冽:“老大,我能开会窗透透气吗?这熏得我头昏脑涨。”
陆冽这才抬眸,没好气:“你他妈事还挺多。”
王新余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下,然后抱怨:“老大,这味道真的……太臭了,”他说话之际视线在周朝朝身上落了下,却发现她正蹲在地上提取血迹,面色平静,像闻不到一般。
王新余小心翼翼走到周朝朝身边,疑惑询问:“朝朝,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臭还面不改色的?”
周朝朝手上动作未停,一本正经给他科普:“因为人长时间闻一种气味,无论香臭都会产生嗅觉疲劳,这是人体对于自身的一种保护,我比你先进来十五分钟,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气味,你在这里待个十五分钟,就能和我一样了。”
王新余面露痛苦朝她伸了个大拇指,然后说道:“我不行。”
门窗已经检查完毕,开窗也不影响勘察现场,陆冽见王新余那强忍臭味的样子,终于松了口:“胖子,你开吧。”
“谢谢老大!”王新余这才强忍不适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他长长吁了一口气。
周朝朝提取完血迹又进了厨房,里面还算干净整洁,食用油瓶开着,红色盖子摆到一旁,周朝朝将之拍照取证完毕又去了卧室,打开衣柜往里面,衣物叠放得很整齐,都是夏装,视线又落到床上衣物上,杂乱堆放着的的是冬装。
周朝朝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床上会堆了这么多冬装?
她沉思着走出门去,看到地板上那两条宽度4.5厘米相距50厘米的长条形血痕,突然明白了。
那血痕是行李箱的拖痕。
周朝朝推测屋内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要运尸出门必定要使用工具,于是就地取材,用了邵金枝的行李箱,而行李箱里面放着冬装,凶手于是先将行李箱中衣物空出来堆放到床上,然后将尸体放入里面转移。
周朝朝咬了咬嘴唇,思维飞速运转。
尽管还未检测两者的dna,但根据邵金枝失踪时间,行李箱拖痕,垃圾桶里有油渍的纸巾,厨房里打开的食用油瓶,空气中漂浮的烧焦味判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的仙女们~
43章有补充内容呀,小可爱们别漏了,不然会连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