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天还没“开窍”。
现在充其量也就是眼明手快功夫好,等闲人进不了身。
而阿公显然不是等闲人,抓了徐乐天之后,她躬着的脊背陡然拉直,老年人的古朽气登时消失无踪。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深藏不露,不爱显摆。但是徐乐天万万没想到,小小一爿村镇,竟卧虎藏龙,以后让他还如何直视这些半截身子都已经埋土里了的老年人啊。
他脉门在人家手里,立马乖巧了,还冲阿公笑了笑,露出一颗虎牙,示意自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阿公不理会他的笑,拉着他朝屋里走,叫:“阿来快克(去)拿绳子,咩,这娃娃。”
语声倒还是温柔的。
盛无已跑过来,一把拉住徐乐天另一只手,说:“阿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混江湖圈的,您没认出他是谁?”
阿公止步,刚才那糊涂劲儿半分都没了,她打量了一下徐乐天,浑浊的眼白上嵌着两粒漆黑眼球,射出精光。
徐乐天觉得那眼神,灼得慌。被盛无拉着的手也古怪,盛无情急抓着他,有一种“这熊孩子再熊也是我家的”的惶急护短意味。
徐乐天微微走了一神。
阿公沙着嗓子问:“哪家的高人?”
徐乐天一听阿公这话,回神,马上就已做好准备听盛无的一车鬼话了。
果然盛无说:“你感受不到他的气脉?”
阿公哼了声,她吃的盐比这些年轻人吃的饭还多,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徐乐天的脉动的确不似常人,刚才应对她袭击的反应也挺漂亮的,运气方式又极正宗,一看就是家学渊源。
但真要说是哪家流传下来的家底,又不像,没见过。
盛无好似没听到阿公的那声“哼”,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儿:“听过天府徐家吗?”
阿公眯起眼,“徐家?”
盛无一脸胸有成竹的微笑,说:“现在在您手里的,是西南十八门徐小盟主。”
徐乐天:“……”
要真算,他最多就算个小萌主,还盟主呢!
真不知道盛无这一本正经扯淡的底气是哪里来的。
阿公竟然真的像是被盛无说动了一样,开始在她陈年记忆库里搜寻十八门。
十八门……十八门。
十八门是她那年代最风光的英雄联盟了,她年轻那会儿要不是遇了事,现在也是十八门的人了。
从几十年的记忆碎屑里搜找关于十八门的往事,阿公表情逐渐迷离。
趁阿公思索,盛无又说:“一开始我们以为就是个普通绑架,犯不着撂出身份,但阿婆,现在您已经知道我们是十八门的人了,知道任务的重要性……”
阿婆猛然醒悟,把徐乐天拉过来,盛无手上一空,赶忙抓着徐乐天的胳膊。
徐乐天被盛无一扯,破了一小条缝的袖子被彻底撕开了。
徐乐天胳膊一凉,觉得自己要么是上辈子欠了盛无的,要么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阿公忽然放轻了声音,对徐乐天说悄悄话,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小盟主,你不认得我了?那会儿你到我们村里走访,还是我接待的呢。”
徐乐天、盛无、叫阿来的小男孩齐齐石化。
合着这位阿公,是清醒不过十秒啊。
大堆的记忆被翻找出来,一时过量,阿婆承载不了,现在她记忆错乱成了一锅浆糊。
记忆在阿婆脑中移花接木,徐乐天的样子跟当年的徐小盟主重合。
阿公脸上忽然换上了一个怀旧的、悠然神往的表情,使唤阿来:“快去烧水给小盟主泡野坝蒿,他容易上火,喝滴滴(点点)这个,立马好。去给阿哥打电话,杀只猪,烤得脆脆的,他爱吃。”
阿来忙忙去给阿哥打电话去了,内容当然不是阿公吩咐的那些,而是说:快回来,被绑的两个人要逃走了!
还蛊惑了阿公……
另外两个绑架犯等不到徐乐天,早就动身往回赶了,阿公日常犯糊涂他们知道,但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糊涂上了!
盛无给徐乐天个眼神,示意他别出声、别乱动,当好“小盟主”花瓶。
外面雷声轰隆,阿公把徐乐天拉进门,“下雨了,进来烤火。”
她让徐乐天跟盛无坐在火塘边,自己弯着身子去劈柴了,徐乐天逃脱阿婆魔掌之后立刻起身向外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然而他走门口已扭头,发现盛无竟安稳坐着。
徐乐天两步走到火塘边,踹了盛无一脚,“你怎样,打算留下来过年啊?”
盛无摸着腰说:“小少爷,有些部位不能随便踹,晓得不?”眼睛从徐乐天身上一溜,“后半生的幸福差点毁你手上了,徐小盟主。”
徐乐天瞟眼看盛无,他这是犯什么病?大敌当前瞎几把撩个鬼啊?!
“建议您这边有时间去趟神经病院。”徐乐天不打算管盛无了,转身就走,盛无可能被阿公传染了,出手快得很,一把抓着徐乐天的手腕,说:“少爷,我问你啊,她不偷袭的情况下,你有几成胜算?”
徐乐天苦于不能做出眼高于顶的表情,要不他现在一定赠送盛无一个。
“她刚才如果不是偷袭……怎么可能抓得了我?开玩笑……”
“那她为什么会偷袭?”
“她知道自己搞不定我呗……”
“所以啊,她知道她的孙子在干什么,也知道山房里有个高手,乃至知道是个自己不一定光明正大赢得了的高手。徐小盟主,您在光镇,除了搁吴勇他们面前炫过技,还在别人面前显露你的功夫了吗?”
徐乐天一咬牙:“所以这还是吴勇他们搞出来的?我靠啊这帮哥们有完没完了?你到底对人家老婆干了些什么?”
盛无拉一把徐乐天,说:“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徐乐天看了看表,坐了下来。
盛无这一次非常正经了,说:“林雨内心出现了很大的创伤,我在她的梦境看到了一些碎片,她陷在一个不是道德层面可以解决的困境。”
“什么叫不是道德层面可以解决的困境?”
“她堕胎,亲手捂死自己生下来的女婴,这是道德层面可以解决的。”盛无不想被阿婆以及在院中朝这里张望的阿来听见,凑在徐乐天耳边,轻声说。
徐乐天觉得盛无的声音沙沙拂动,但说出来的话却端的叫人毛骨悚然。
“堕胎就算了,生下来给弄死,这特么的犯法吧?”徐乐天觉得盛无的道德标准也太宽容了些。
“初生的女婴被遗弃乃至被杀害,这事在农村频率非常高,重男轻女,你也应该有所耳闻。”
“我日……”徐乐天简直三观毁尽,“这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好吗?”
盛无看着徐乐天的手腕,骨骼突起得很显眼,感觉这孩子是不是日常吃不饱啊。
他继续说:“可是发生在林雨身上的事,有一部分是真的犯法的。我现在怀疑她们单位有领导利用职权,侵犯女下属。”
“哈?强.暴?报警啊!”徐乐天一下想起林雨的胳膊,忽然觉得这女孩可真可怜。
“不一定是字面意义上的性.侵……报警?我们前脚走出警察局,后脚就有人来绑我们了,在这样的地方,报警像不像自己往坑里跳?”
盛无想到了什么,忽然收口。
徐乐天正义感爆棚,颇为义愤填膺,“怪不得林雨胳膊上都是自残的伤,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得帮她啊,她不是你朋友的妹妹吗?”
盛无思考了一下,沉吟,“那地狱也不一定全是外人造出来的……”
“你只要有一会儿不装神弄鬼,是不是就难受得慌?”徐乐天打断盛无。
“可冷?马上就好哦。”这会儿阿婆抱着一大堆柴火过来了,窝着身子点火。柴受了潮,房间里马上充满烟。
盛无想了想战略,决定不人道地利用一下阿婆的老年混乱,他板起脸直击阿婆,说:“什么人叫你来绑架徐小盟主的?”
“啊?”阿婆被烟呛了一下,猛咳一声,不明白了,“我没有绑架徐小盟主啊,不是我……”
“你跟别人暴露了身份了是不是?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你手上有功夫,收买你来害小盟主?”
“啊?你说国柱啊,他小时候偷看我练功,我可没告诉他,也没教他。”阿婆很坚定,他们这种江湖圈,那妥妥的小众!一般人是不可能进入这个圈子的。
外头的阿来隐约听见自己奶奶的声音,急得要命,转来转去,没个主意。
“是国柱让你们家人绑架小盟主的?你怎么能昧着良心做这种事,缺钱?”
“国柱说今晚过后就能放你们走了呀,没有要害小盟主的意思!”阿公忽然又回到了正常频道,“你们!”
她目光一凝,就要出手,徐乐天这回早就戒备,盛无喊:“不得对小盟主无礼!”
徐乐天无语,这都哪儿学来的黑道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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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似乎清醒了,但是在盛无喊出这话之后又有一瞬间的犹疑。
徐乐天就借着这个空隙,欺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