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钟云从外面进来,脸色很不好,又是那种风雨欲来的样子,侯建新心中叹气,坐一个月的月子,不是哭就是闹,他已经身心俱疲,他过去接过孩子,拍着孩子。
钟云坐下来,果然又是抱怨地话:“我哥过来接我,一路上我抱着孩子坐在后座上,颠地要死,差点把孩子都摔了。下午怎么办?不会我再回去,晚上再出来?如果回去了,我不会再出来了!”
钟云拉长着脸看向侯建新,侯建新看人陆陆续续来了,低头:“不是你要办在宾馆里的吗?”
“你不能办在新河的啊?那里离家多近?”钟云问他。
侯建新实在不明白,自己已经解释了很多次了:“不是说了吗?新河全订完了。你知道大家都扎堆在国庆节办酒席的。这里也早就没了,是人家帮忙让了半个厅出来。”
钟云冷哼:“这么远,你都没想过,过来不容易吗?下午怎么办?孩子要睡觉,我呢?你做事情能不能用用脑子?”
侯建新看她的表情,真是怕了她等下又闹起来,连场面上的面子都不给吗?他摇了摇头:“等下我去借一个房间,下午你和宝宝别回去了,在这里午睡,好吧?”
听侯建新这么说,钟云才脸色好了点。
侯建中夫妻俩和他爸妈过来,上辈子怎么没有觉得这个弟媳妇这么不省心?跟在他妈身边挑拨离间,弄出了许多事来。侯建新低头对钟云说:“我妈来了,场面上过得去,你是小辈借着宝宝去打个招呼?”
钟云往上瞟了一眼:“要去你去!”
侯建新看她那个脸,劝也没用了,他抱着孩子过去:“宝宝,爷爷奶奶来了!”
他妈看了一眼钟云,又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接过孩子:“弄到这么高档的地方,零零落落叫了几个人,这种四不像的酒席,也只有我们侯家门能办的出来!”
按照乡下规矩实际上应该叫全的话,起码要十七八桌的人。当时他跟他妈去商量,他妈说一句:“你让我减少点人,我怎么减少?吃过人家的,现在不给人家吃了,我没这个脸,反正你要把亲戚都断了,是吧?你爱叫谁,叫谁!要真想省,我也可以不去。”
他回去跟钟云商量钟云一句话:“这些人我都不认识,给他们吃什么?”
他两头不能讨好,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家那里就娘舅姨妈叔伯这些至亲叫了,只要是出嫁的表姐妹一概不叫。所以就落了个四不像的话头。
他妈叹了口气,大约是知道儿子为难,低头看孩子,孩子倒是眉清目秀,边上他弟媳妇也已经怀上了:“妈,大宝真漂亮,以后咱们家小宝肯定也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脾气好,讲道理!”他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
这话到了钟云耳朵里,她站起来,过来抢过孩子:“难看了脾气再好也没人要!”
又来了,眼见自家妈脾气上来,侯建新推着钟云去坐下:“咱们办酒席,别闹地难看,好吧?”
钟云这才拉长着脸坐在那里,他那丈母娘一来,钟云的月子也没伺候过两天,这会子倒是小云长,小云短,钟云也吃她妈这一套,两个人又在那里嘀咕。反正横竖就是他妈不好。
他也没空管这些,招呼着亲戚,有人要看孩子他去钟云那里把孩子抱了过来,跟大家说笑,强撑笑脸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上辈子的满月酒,许是记忆太遥远,只记得是家里办酒席,其他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也是这样,他断然是不可能没有印象的,是因为自己压根不用操心这些事吧?
酒席开始,他一边把孩子抱在手里拍着他睡觉,一边吃两口,边上钟云也不管他和孩子。他妈倒是不时地回头看,吃到一半,过来接过孩子:“你吃一会儿!我抱一会儿宝宝!”
侯建新得以空出手来,想等下要是吃好,还没安排好房间,到时候钟云又要闹了,他站了起来去前台开房间,从钱包里掏出钱付了,心里却是憋闷异常,钟云自己挣的那点工资从来不拿出来,他的工资也不多。这次满月酒根本没必要在这种宾馆里办,到底他们房子没有造,她跟他妈关系这么差,早点造了房子分开住不好吗?
只要一提省钱,她就大叫:“你不把我当人看就算了,连儿子都不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他上辈子哪里有过这样的日子?给孩子洗澡换尿布。他只要抱抱孩子,孩子一哭叫一声:“巧珍,儿子哭了!”巧珍早就接手过去了,其他的事情跟他都无关了。
这辈子,钟云奶水不够,只能调米糊给孩子吃,半夜三更,孩子哭闹,她也不睁眼,任由孩子哭。只能他起来抱孩子,哄孩子,给孩子调米糊,喂小家伙吃。这种事情就是拼谁心更硬,没想到败下阵来的居然是自己。他还叫不把孩子放在心上?
前台的小姑娘把押金单和钥匙递给他,他拿起钥匙往回走,一个厅两个门,许是有点走神,他走错了门,抬头看见大厅里的林伟和林巧珍。两人站在那里,一个老头子拿着牙签戳了一颗葡萄:“现在来咬这个葡萄了!”
巧珍叫了当初一起装配第一辆车的老师傅们。没想到那些老师傅太坏了,他们俩敬酒,一直被他们闹,从刚开始两个人一起吃一块糕,老师傅拿了牙签戳了一棵葡萄,让他们俩咬。
林伟先贴过去把葡萄咬下来吃了进去,那老师傅叫了:“干什么?干什么?这个不作数!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咬!”
他们又拿了一颗过来,巧珍眼见林伟咬住了,自己过去贴住他的唇,到他嘴里把葡萄勾过来。不就是想看这个吗?
林伟大庭广众之下,跟媳妇亲了嘴,脸涨得通红,嘴上还有巧珍的口红,众人起哄说:“好!这个算过了啊!”
巧珍拿出自己的手帕,把林伟嘴上的口红给擦了,对着几位老师傅,跺脚:“你们,太讨厌了!”
“哈哈哈!小林生气喽!我们害怕的呀!老陆是不是?当年你被她骂的跟孙子似的!”一个师傅还提起当年,小江还带着老塞在边上叫好。
老陆在那里笑:“我没觉得她骂我跟孙子似的。”
巧珍拿起酒瓶给老陆倒酒:“陆师傅,咱们最要好了!不睬他们!”
“对的,咱们都不要睬这帮孙子!”陆师傅喝下一口酒。
“阿陆头,你个叛徒!被小林叫两声师傅,就心软了!”另外一个师傅叫了起来。
巧珍从烟盒里抽出烟,递给他:“肖师傅,来,你肚子里的烟虫在叫你了!先歇一歇,抽根烟!”
拿着打火机给他点上,一帮子老头子鼓起腮帮子吹灭香烟。他们也太能作了!
巧珍不敢想,等会儿家里还有三十桌,跟他们一样闹,会要人命的。正想抬头呼一口气,却见大厅之外,侯建新愣在那里,显然侯建新也发现了她的眼神,脚步匆匆地离开。
老罗站起来:“兄弟们,可以了啊!给小林和大伟留点力气,晚上还有……”
“晚上还有什么?”几个老师傅在叫。
老罗瞪了一眼他们说:“册那!今天什么日子?还问晚上干啥?你们这群老头子都动不动了,不能理解一下年轻人?”
侯建新绕回了自己那里,坐下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到了尾声,钟云在那里问他:“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的时间?”
“给你和宝宝去开了个房间!”侯建新从兜里拿出钥匙,“等下你去楼上和宝宝休息一下!”
酒桌上,钟云的表姐说:“还是小云厉害,把建新训地服服帖帖!”
侯建新刚刚打了一碗饭,想要就着鱼丸汤吃一口,被这句话差点噎死。想起对过林巧珍面对笑闹落落大方,一样的酒席,她能把气氛搞地那么融洽、热烈。
那边,巧珍这里酒席结束,两人去宾馆门口送客,一大半人吃了中午的酒席就回去了,比如陈总他们能来坐一下,已经算是给了大面子了,老师傅们从市区赶来已经不容易,要是吃了晚饭就没公交车了。
秋琴大姐已经留下来的人找了一间小会议室,让他们喝茶聊天,林伟跟着巧珍到楼上的房间里来拿了香烟和糖果零食下去。
巧珍带着秀芳和美娟,上来卸妆洗脸,把头发打散了,重新换个发型,刚才是西式的小礼服,现在旗袍带着中式风情,要婉约一点,放了点刘海下来。
化好妆,巧珍换上了旗袍,这条及踝的鱼尾旗袍上身,将巧珍的曲线完美地显现出来,用曼妙之极来形容也不为过。美娟把红色的丝绒花发饰压在了巧珍的脑后:“这是要诱人犯罪吗?为什么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一定会为了你跟你家阿伟决斗!”
外面传来敲门声,巧珍点了点她的脑门:“你有毛病!”
秀芳过去开门,林伟带着阿毛和大明进来问:“可以出发了吗?”
巧珍走出来:“嗯!好了呢!这里有热水,你去擦把脸!”
“果然是我们天仙弟妹啊!”阿毛在那里叫,哪怕是已经认识很多年,阿毛也不免被这个弟妹惊艳。
巧珍早就在家里给林伟穿过这条裙子了,不过那时候可没有盘发,也没有化妆,这么盛装之下,林伟心头一荡,巧珍过去问:“好看吗?”
“好看!”
巧珍进去给他绞毛巾,递给他,林伟胡乱擦了一把,就要放下,被巧珍拉住,给他仔细擦了擦,这才放了他。
美娟在那里叫:“哎呦,这日子没法子过了!秀芳,你说是不是?我们上哪儿找这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对象?”
秀芳接话茬子:“可不就是吗?以后咱们对男人要求高,全是她给害的!”
“你们还好吧?我这种就更难找老婆了。”阿毛在那里贫嘴。
巧珍左左右右替林伟看了看,满意了,这才拿了润肤乳,擦了擦手:“行了!可以下去了!”
门拉开,美娟他们陆续出去,林伟牵着巧珍的手往外。
走廊尽头的窗前,钟云给孩子喂奶之后,母子俩在床上睡着了。侯建新心里憋闷,出来抽根烟透口气,刚才他趴在窗口没有看见林伟进来,这会儿转过身,看见巧珍从房门里出来。
旗袍裙将她包裹地玲珑有致,喜庆的红色,掩不住的笑容,无比刺目。一手撑在窗沿,一手抽着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巧珍感受到了侯建新的目光,她带着淡笑颔首,大喜的日子吗!
林伟将门关上,转头看见侯建新,他讨厌侯建新的目光,转过头问巧珍:“钥匙怎么办?”
巧珍接声:“楼下交给秋琴大姐,她会还给宾馆!走吧!”
侯建新看着林巧珍挽着林伟往前,心头却是前世娶林巧珍的画面,那时候的她没有现在这样光芒四射,不过也是十里八村数得上的漂亮姑娘,他迎着她出了林家的门,她跟林伟话别,含着泪,依依不舍。是他把她一把抱上了自行车后座,娶回了家,成了他的老婆。前世林伟还能得她的频频回头。这辈子他却只得她淡漠的一笑,多么讽刺?抽烟,吐烟。猛然转过身趴在窗口,一抹脸,竟然湿了眼。
听见楼下催嫁的鞭炮声,他扔了烟蒂,擦了擦脸,拧开了门。钟云侧着身体背对着孩子。小家伙已经醒了,双手划来划去,嘴巴一瘪,哭了出来。侯建新把孩子抱了起来,走到房间的窗前,轻轻地拍着孩子,看楼下,一排六辆小轿车停在那里。
鞭炮声和孩子的哭声将钟云吵醒,她见侯建新手拍着孩子,眼睛却注视着窗外,走了过去。看楼下,不知道谁家结婚这么大的排场?用小轿车?还是一排,这个年代一辆小轿车都难得。想想自己,当初就是自行车来接了回去。
她看向侯建新,侯建新太专注,她意识到不对劲,楼下朱秀芳这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让钟云意识到了什么,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隔壁的热闹劲儿,难道?
此刻林巧珍从里面出来站在第一辆车前,林伟站在她身边,几年没见,当初有些憨厚的男生,换了个人似的,气宇轩昂,温润如玉。她看着林伟给林巧珍拉开了车门,那个穿着她从未见过,却出奇好看的裙子的林巧珍钻进了小轿车里。
“侯建新!我说你怎么一定要放在这个宾馆里,原来是想要看着你的心上人出嫁啊?”钟云心中怒火中烧,“看着她嫁得这么风光什么感觉?”
侯建新被她的话拉回了神来,又要来吵架了,他心里已经够憋屈了,实在不想再受这个女人的气:“你够了没有?摆外面是你的主意,不想中午回家也是你的主意,现在又来给我发脾气。我一退再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钟云眼泪挂下来:“我要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你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身上,跟我结婚这两年,你真的爱过我吗?”
孩子又哭出了声,侯建新拍着孩子,钟云叫道:“你不过是拿我当成生孩子的工具。”
侯建新火大了:“至少你生的孩子我还要,别人连孩子都不要你生。林巧珍的同学说周剑结婚了,马上要有孩子了。”
听到这里,钟云脸刷白,气得浑身发抖,力竭声嘶地叫:“侯建新,你到底想要怎样?”
侯建新怒吼:“我问你想要干什么?你要结婚,你要生孩子,都他妈你要,可你结婚了不能好好过日子吗?生了孩子不能好好养孩子吗?”
钟云和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了一起,侯建新很想蹲下去,也哭一哭,他的人生从那张丢失的准考证开始已经没有了方向,让他茫然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