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眉目平静的看着端坐在桌前的文五,脸上褪去了那些或是嘲讽或是苦涩的笑意,一举一动皆分外沉稳的站在文五面前,伸手挽袖,端起桌上那壶温热的茶水俯身倾倒,浅棕色的茶水直直注入文五面前和对面的白玉色茶杯内,满满当当的直到七分满。
“老师觉得这茶,是否应该再倒呢?”贾环放下茶壶,坐在文五对面出声试探着问道,眉目之中一片的清朗,不带丝毫的阴霾,似乎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似得。早就在日常生活中得知文五身份的贾环自然是知道文五有多大的本事,外加在馄饨摊的时候可是有人故意提了几句墨香斋,故意引着贾环往文五这里想,加上近来传言的手段格外的熟悉,若非如此贾环可切不敢和文五这般说话。
文五默默的看着贾环片刻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后说:“这茶放的久了,味道自然是不好了。”
“世人皆道茶需七分满,留三分以待人。为何老师却不愿意留着三分来待我呢?”贾环直视着文五的双眸问道,语气不徐不疾,好似浑然不在意文五的回答一般。
反倒是,文五移开了原本正对着贾环的视线,又饮了一口杯中茶后道:“这茶本是难得的佳品,一年不过几斤的产量,但放的时间久了,却还比不上路边粗制的陈茶。”
“茶七分刚好,多一分烫手,少一分不足。老师又何苦偏偏求那全满呢?”贾环把~玩着面前的茶杯,看着浅棕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语气清淡的说到。微微垂下的眼睑下是浓密的黑色小扇,带出潋滟的弧度。
文五也终是放下手中的茶杯,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后说:“龙井采撷不过隔了一个谷雨,介个便是天壤之别,环儿可知为何?”
“我记得老师喜欢作画,不知老师作画时会不会留白呢?”贾环也不接话,只是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手中倒是放下了把~玩着的茶杯。
文五看着这样的贾环终是将心中的叹息吐露了出来,看着微垂眉眼的贾环,满含沧桑和无奈的道了句:“环儿可知,人生有时候恰恰是需要亲自走一遭才知道苦乐的。”
贾环抬眼看向文五,眸色似讥似讽颇为认真的说:“居然是这个原因,看来环到当真需要谢过老师,让环不过一旬之内遍尝艰辛。”眸中难得流露出些许脆弱和愤恨出来。
看着这样的贾环,文五这才自觉心中松快,若是贾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那份心机未免太深,不好掌控。贾环见文五似有满意之情,便立马做出一副冒失失言的表情,略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而文五恰好也有想要磨一磨贾环性子的意图,故而也不开口提让贾环入密探一事一同沉默着。于是,两人便静默的直坐到天明。
墨香阁外,有了人声,切切咋咋的显示出市井的声音。
文五看着依旧不语的贾环,心下更是满意,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装着令牌的盒子递了过去,故作笑意的说了句:“环儿,这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收下吧。”那是密探之中仅次于同知的佥事。
贾环看着这样的文五,压下心头忽然涌上来的狂喜,反做出一副略微有些不解的神情,只是收下了盒子后苦涩的笑了笑说:“那便谢谢老师了。”好似对其中只知一不知二一般。
如此一来文五便笑着点了点头,之后随意的当着贾环打了一个哈欠,显示出浓浓的困意,做送客的打算。
“老师一夜未睡,还是快去休息吧!环今晚再来拜访,不知是否打搅?”贾环看着文五眼下青黑的印记,以及明显疲乏的面容,叹了口气后尽可能温和的说到,显出一副将师徒之情看得十分深厚的模样出来。
文五见此满意的轻笑,笑着说:“好,晚上老师寻了好菜、好酒等着你来。”言语之间自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祥。对此贾环也只好扬唇轻笑点了点头。
两人看似依旧师徒情深,实则却已经埋下了芥蒂。
贾环走出了墨香阁,便望见了等在门口的一行人,皆为男子大多穿着青色布衣,型容冷肃,似是军旅出身,一举一动之间全是规章,看起来好不威严。
其间有一身着蓝色锦衣的面容平凡的男子见贾环出来,立马迎了上去,笑着语气分外坚定的说道:“可是环少爷?我家主子有请!还请环少爷走一趟。”一边说着一边露出身后的轿子,之后自有人为贾环掀起轿帘,等着贾环进去。
看来贾环不想去也要去了,毕竟蓝衣男子的话中更是没有给贾环拒绝的机会。
见此,贾环压下心中疑惑平静的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之后便登轿,也不掀开帘子一望,似乎并不担心会被“请”到那里去。反倒是,神色平淡、眼眸热切的打开了盒子。
棕黑色的檀木盒中静静的躺着一枚古铜色的令牌,上用篆体书下佥事二字,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的纹刻装饰,令牌下不过缀着简单的暗红色缨络,总之简朴非常,若不明说,恐怕没人相信这乃是正四品官员的身份象征。在尧朝明面上的官员,以官印当做证明而暗地里的密探则是令牌,令在人在,令亡人亡。
檀木盒中除了令牌以外,自然还有一张记载了密探所有暗线和官员的单子以及一张大通钱庄一万两的银票,该银票并不记名,随兑随取。这显然是文五知道贾环的情况特意备下的,毕竟哪怕密探的待遇相当的优渥,也不可能一上任便有一万两的银票可拿。
老师啊!你……贾环轻轻摩挲着令牌上光滑的“佥事”二字又想着单子上文五后面的同知二字,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和高兴。如今这幅局面也不枉费他和文五之间假意真情的几年情谊,总归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兴奋了片刻后终于回归冷静,贾环记下内容后将那张单子撕碎,纸屑则是好好的同令牌一起收在盒中,等着适当的机会焚毁,而那张饱含了文五好意的银票则是被贾环收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时的贾环方才有空想一想到底是谁请他走一遭,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此人。
之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轿子便停下了,蓝衣男子引着贾环下轿,恭敬的领着贾环走进明显位于郊外的院子。院中种植了大量桃树和梨树,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却热热闹闹的开满了一树的花朵,层层叠叠的好不娇~媚。院中回廊曲折,弯弯绕绕中自有清泉流淌,叮咚之声不绝于耳,颇有些雅意之道。而院中的屋舍皆是红瓦青墙的高大建筑,威严的好似京城中的宫殿,而整个院子则是说不出的矛盾和难看。
贾环不过状似悠闲的粗粗一看,而心中却是一沉,谁让从这些花朵和院内的布局里面完全看不出这里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许这其中的一种便是这的主人,但不像啊!毕竟这三种所占的分量全无偏颇。或许……
贾环垂眸压下心中涌上的许多猜测随着蓝衣男子进入会客厅,里面摆着一张汉白玉的圆桌,之后安然的坐下,微垂的眼眸,眸色清亮。贾环也不饮茶,只是颇有些无聊的伸手整着袖口,可是心中的擂鼓却是响个不停。
“可是茶水和点心不合胃口吗?”忽有一低沉声音恍若在贾环耳边低语一般说到,来的自然是和文五看似一条船的水泽。
贾环抬眼,心中大惊但也已经想好该做出何等虚张声势故作清高的姿态,故而飞扬的凤眼生动的划出一个张扬、自在的弧度,眉目风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泽轻笑着到了句:“我不喜欢饮茶,太苦了。”的确,贾环不喜欢喝茶,只因茶如人生,每次喝茶都像是品尝人生一般,那种回甘和苦涩都太过明晰了,已经活了一世的贾环如何会喜欢呢?
“哦?”水泽扬眉,感觉有趣的笑了笑后坐到贾环旁边,动作自然的伸手拿过摆在中央桂花糕递到贾环的手边说,“那这桂花糕呢?我还记得你曾经望着它好久呢!”水泽的记忆力一向都很好,好到他所见过的每一幕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不喜欢的。王爷不知有没有尝过生的桂花,那滋味可不好。”贾环有些尴尬的轻笑着说道,不动声色的和水泽拉开距离,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觉紧握,同水泽那么接近,总让贾环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水泽不动声色的把贾环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意味不明的看着贾环道了句:“你到是牙尖嘴利,半点吃不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