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字听的贾环心头柔软,浸了酒意的凤眸婉转流光便是那粼粼暖色,乍如早春破冰倏忽间便是新一年的明媚天地。
“我知道了。”贾环低声道。黑若鸦羽的睫毛往下,遮住眼中的惊喜与柔情,声音略微沙哑伴着呼吸间浓郁的酒气带了些道不明的懒倦意味,让人窥不出喜怒更猜不出悲欢。
心头像是突然揣了只活泼兔子一般,跳的贾环安坐不得。脑中不断勾勒出水泽等候的画面更是让贾环离心似箭,全然没了方才同计兵鸿闲聊时的兴趣与闲适,只恨不得这宴席在眨眼间结束。然后他一步千里的奔到水泽身旁,衣袍相蹭气息相缠。
不能让他久等。贾环在心头念到,方才拢着酒杯的手松开,直径起身望着厅内像是被骤然掐住嗓子的众人,提前离席的借口随口拈来:“本官有事先行,你等恣情处之。今日难得闲暇,望诸位莫要辜负。”
语罢,贾环也懒得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大步走向了门口,似水的茜色衣袍翻卷恍如流云。贾环接过门旁小厮递来的披风,匆匆披上后便大步走出了白云楼,徒留摸不着头脑的锦衣卫们面面相觑。
计兵鸿同何俊、卢博渊等人大眼瞪小眼,又以眼神互相疑问了一番后这才清了清嗓子站起来给贾环打圆场,让被掐住了嗓子的锦衣卫们继续玩乐吃酒,勿要因为都指挥使大人的骤然离席而挂念。
有了同知的一番话,底下的锦衣卫们这才继续玩乐吃酒,说说笑笑便又是方才热热闹闹的模样。而计兵鸿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场子在心下舒了一口气后便开始想贾环为何这般骤然离席了。
那小厮到底在大人的耳边说了什么?这京中又有什么事让大人这么着急呢?近来京中好像无甚大事,那说不准不是京中的事而是旁的地方?亦或是边关……计兵鸿捏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想的千头万绪,却怎么都想不到让贾环骤然离席的只是短短的七个字。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贾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原本的快步也停了下来,且立于白云楼阶下。全身颤栗间便觉那萦绕的酒气也被冷风吹散,当下灵台清明再想起方才的举动便觉得有些不妥了。
他不该这么着急的。着急的失了矜持,失了分寸也不知他会不会嗤笑。贾环在心中想到,浮出酒色红晕的双颊像是血丝玉一般,艳丽细腻。上扬的凤眸间除了欢喜便是担忧,担忧他那急不可待的心情成了杯中茶沫,虽沫成华浮、焕如积雪但到底是被刮去的存在。
贾环抬眸四处张望,入眼是来来往往的路人伴大声吆喝的商贩,无一人是他心中期许。
失落伴着委屈席卷而上,心头酸涩的像是吃了枚酸果子一般拧巴的整颗心都恨不得缩起来。贾环深吸气而后吐出,像是要将全身的郁气一道呼出般,心下空落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看什么?我明明在此处,子琨为何要往旁的地方看?”声音自身后传来低沉而柔软,还带着贾环最熟悉不过的轻笑,半分轻佻半分认真然后便是九分的柔情。
水泽下了台阶立于贾环身侧,宽大的衣袍相挨间水泽握住了贾环的手。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不同己身的温度让贾环想要颤抖,可是唇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扬。醺然的酒意伴随着心下鼓噪的欢喜让贾环考虑不到于人前这般亲密到底好与不好,只知道心头像是涂了层蜜糖一般甜的要命。
“我还以为你在外头,没想到你竟在檐下站着。”贾环偏头看着水泽道,上扬的凤眸内存了些委屈之意可是更多的是水泽一眼便能瞧到的欢喜。水泽用“我”自称,贾环便也用“我”回应,你我相称。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见到水泽的贾环,那里还能想到方才的担忧?
“倒是怪我了?难道不是你出来未注意的缘故吗?”水泽失笑,想同贾环一道并肩往贾环的府邸走去。同贾环一道回宫过于引人注目,而京郊的院子太远,又加上水泽这会有些倦了,所以便折中取了贾环的府邸。左右心慕之人在侧,那里都是安乐窝不是?
贾环有意小小的落后水泽一些,仍旧是那未曾并肩却足够亲昵的姿势,只是今日比往日离得更近了些罢了。从隐约并肩到你我相称,每一点都是贾环对水泽试探与渴求。他慕恋的人是天下之主,从说不清地开始和接受到而今地不愿放手、心下结纽,贾环的每一步看似充满算计却又何尝不是自身意愿与慕恋的体现。无人愿意同慕恋之人相隔过远不是吗?而水泽在贾环的算计与慕恋下,爱意与包容与日俱增。当年的永麟王并不会让人与之并肩,现在的永光皇帝却是愿意了。
“我不觉得是我的错,自然也不是均瑶的错。想必应该是白云楼的错。硬要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台阶。不然我早都找到你了。”贾环轻笑,眉眼狡黠。
水泽也笑同贾环开玩笑道:“既如此那明日便让白云楼整改一番如何?去了那劳什子的台阶,好给子琨一个机会做那目明之人?”小说娃小说网
“自然是好的。”贾环应到,顺着水泽的玩笑往下说。
“那明日子琨便去寻个章程过来如何?看看这台阶要怎么去。”水泽继续道,声音之中都透着笑意。
“好啊。反正是您交待的差事,我那里会有不从的?”贾环笑着答道,“只是子琨才疏学浅,害怕那等子章程入不得您的眼该怎么办?”贾环很喜欢同水泽说这等漫无目的的小话,那种言辞间的亲密与自在让贾环深深的着迷。
不过要问贾环最着迷的?恐怕还是同水泽商量朝事,言谈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壮志豪情是贾环穷极一生的追求,而那个时候的水泽更是让贾环目眩神迷、神魂颠倒、一腔爱慕之心如滚滚江水滔滔不绝。贾环慕恋水泽这个人,更慕恋水泽所拥有的帝王身份。
“若是入不得眼,那便好生罚上一番,以儆效尤。”水泽同样笑着道。
“那你说要怎么罚呢?”贾环看向水泽,上扬的凤眸如钩,眼角眉梢皆是挥之不去的妩媚风流、又加历练出来的英气与胆色,诱人极了。
年少贪欢,贾环并不曾掩饰他对水泽的渴求。昔日的掩饰与羞涩,在而今的贾环看来可笑的要命。人生苦短,何不纵情享乐一场?他现如今虽可平步青云但到底做的是把头挂在腰上的买卖,当初那些个锦衣卫都没有几个善终的?他贾环又何德何能得以善终呢?就因为当今圣上同他那些个私情吗?感情易变没人能保证后来的事。所以贾环选择活在当下,不去管日后如何。百年之后不过枯骨一具史书寥寥几笔,恐怕还不一定是什么好话,左右无愧于心便是了。
当年的贾环并不想走锦衣卫这条路,他只想考个科举在世家与寒门之间辗转后登上高位。但是文五和自身的操切以及渴望让贾环选择了这么一条荆棘遍地的捷径。之后顺理成章地陪着水泽走了条夺嫡之路,而后便是根本放不下的手中权力,于是便也就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或者说,从贾环接过密探佥事令牌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水泽看着贾环的眼,矜贵的眸内是如贾环所愿的暗火与明亮,“你说呢?”
“我不知道,要看均瑶你怎么想了?”贾环浅笑,洁白的贝齿露出在绯色唇上轻咬,做足了那等轻佻地姿态偏又故作矜持的不愿明说。
“你觉得我该怎么想?”水泽反问,眸内是灼灼燃烧的渴慕,声音存了份低哑,同贾环相握的那只手更是微微用力将贾环的手握的更紧一些。
“想必应该心存欢喜?”贾环道。
“那若是不欢喜呢?”水泽问。
“那就当此事未曾发生好了,反正区区几个台阶也当不得你我这般记挂。”贾环回到,言谈轻快满是耍赖皮顽之风。
“你呀!”水泽苦笑,却又反存几分无奈与宠溺,“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般油嘴滑舌,倒叫我招架不住了。”水泽自幼善于言谈,每每都是他说的人哑口无言、百口莫辩。今个却像是失了舌头一般,每一句话都被贾环牵着走,也不知当真是色令智昏呢?还是水泽他喜欢贾环这等风采而故意逗着玩?
“自然是同您学的了。”贾环听了水泽的话显然极为欢喜,眉眼弯弯间便是满心的得意,“就是不知先生您觉得学生学的可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子琨学的极好。”水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方才被挑起的暗火与渴慕沉水而伏,只剩冰山一角伴着奖赏之色在眸内静静流淌。
贾环闻言欢喜极了,想张嘴说上些谦辞可是又觉得同水泽说这些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但要是就这么应了,好像也有些不妥。于是贾环便勾着唇角冲水泽笑,眉眼弯弯恍如新月。
两人就这样且说且笑的回了贾环府邸,府邸内早有得力的侍从并宫人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家中主人归来了。
日头逐渐西沉,一日又将过去。新的一日也不知又会有几家欢喜几家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