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百里的直隶远郊有一极为狭小破败的土地庙,庙内空空荡荡除了搬不走的朽木框架外便是正中那一尊破败不堪的泥塑神像。剥落斑驳并露出内里泥胎的神像不复最初塑造时的威严神圣,反倒透出几分阴森之意。又加破庙四处漏风、空荡无依,久而久之这破庙便也就越发零落起来,纵有过路人来来往往却始终无一人愿意在此歇脚。
此刻正值午后,天边艳阳高照,城内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远郊却空无一人。但偏生在那零落的破庙内有一和尚并道士,二者衣衫褴褛形容佝偻,踌躇着脸围坐在神像前煮水喝。
取自井下的冷水在铁黑色的小锅内逐渐沸腾,细密的水泡自锅底逐渐翻上,终是在水面炸开发出极为暖人的咕嘟声。
“喝水吧。”脑袋上坑坑洼洼还有着硕大斑点的大和尚低声道,一双浑浊偏又看透世事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小锅内沸腾的水。
“喝不下去。”同样看着锅内沸水的道士低声道,盘在一起的双腿中有一脚明显奇畸的歪着。
癞头和尚和跛脚道士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去瞧那小铁锅里面的沸水,装在胸口的心也跟着那一个个的小水泡咕嘟咕嘟的翻个不停。
“可水开了就得喝。”癞头和尚动了动手里面的佛珠。
“太烫了。”跛脚道士答。
“可是那也得喝。”癞头和尚看向跛脚道士话中有话,“这水是你我辛辛苦苦求来的,哪怕里面混了穿肠的毐藥都得往下喝,何况只是烫了点。”
“那是因为喝得不是你。”跛脚道士抬头看癞头和尚,苍老的面上满是愁苦。
癞头和尚看着跛脚道士不说话,手里的佛珠也未动,只单纯看着跛脚道士不语。
咕嘟咕嘟的声音不停,氤氲而上的水雾模糊两人的面容,但癞头和尚的目光如有实质的看着跛脚道士,让跛脚道士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最后,跛脚道士深深叹息道:“也罢,女僧男道,本就是我的缘法推脱不得。”跛脚道士也想开了,左右不过是一替身法宝的事,若是最后事成了那可是天大的机缘。区区法宝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法宝,诶!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不过是一异世夺舍之魂,夺舍的又不是重要人物。对于灵玉渡劫也没多大妨碍甚有加进的作用,何必要横插一竿子?末了不但事不成反倒还要多舍一法宝。越想跛脚道士便越觉得郁闷,只觉前一日有意拨乱反正、横加阻挠的自己简直是撞了鬼,怎么就那么想不开的给对方托了梦呢?结果这梦不但没托清楚,反倒还惹了麻烦。若是真让对方去请了大师辨析,到时候他们几个连同警幻仙姑的打算可就当真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这法宝还是用了吧!跛脚道士于心中叹息,脸便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诶!这就对了。”癞头和尚笑道,脸上的浮肉堆起瞧着便多了几分弥勒之像。
小锅内沸腾的水随着柴火的熄灭逐渐静止,待锅底积了一层厚厚的泥沙并垢后,癞头和尚和跛脚道士这才拿了竹节做的杯子喝水,一人一杯很快便将小锅内的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一阵卷着尘土的风吹过破败的土地庙,越有须臾时间风便离开,此时再看此庙,仍旧是往常的衰败之景。露出泥胎的神像透着阴森,其下无一人,更无什么小锅并沸水,而来往此庙方圆十里更是无一人。
日头逐渐西去,天边微微擦黑。锦衣卫衙门内,贾环仍旧坐于书桌后翻看近几日送来的奏报,不时提笔勾画再同候在下方的锦衣卫交谈,一条条的过着近几日的要事,复又给了一个又一个的指令并吩咐。
近来京中无甚大事,最热闹的恐怕也就是省亲一事了,从娘娘们省亲的府邸再到娘娘们家族的逸事,每一件都能被京城人拿出来谈的津津乐道。其中以贾吴两家被谈及最多,牵扯的事情也最多,或好或坏都给两家在京中赚足了名声。
贾环翻看完最后一本奏报,又同上交奏报的锦衣卫说了些事后端起茶杯欲饮,结果却便发现早些时候放着晾晾的热茶早已冷彻,此刻再饮必会伤及脾胃。故而,贾环将茶杯挨了挨唇后便放下,也无意命人奉上热茶,只同今夜在锦衣卫衙门值班的佥事:何俊交待了几句后便准备回去休息了。
厚实的毛皮披风盖住贾环自诏狱司出来后另换的雪色锦袍,也抵挡住住一阵又一阵的寒风。虽已过了隆冬腊月,但京城的天气仍旧寒冷,打着旋的寒风吹得贾环一个机灵,久坐桌前的困倦顿时烟消云散。
贾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大步踏出锦衣卫衙门,刚瞧见自己府邸的轿子便又看见了一旁静静等候的马车并车架上坐着的小宗子。
小宗子穿了件清灰色的短袍又戴了个厚实的瓜皮帽,揣着手同来接贾环的轿夫说话,露出来的脸被风吹得通红,酡红的两坨衬在脸上透着股说不出的土气。此刻的小宗子不像是宫闱内举足轻重的大太监,反倒像是京中最寻常不过的小子,每日蹦蹦哒哒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大人!”小宗子眼尖,瞧见贾环出了大门便颠颠的下了马车迎了上来,被冻的酡红的脸上满是欢喜之色。小宗子难有出宫的时候,今个借着来寻贾环的机会,他也好生在京中逛了逛,不但瞧了瞧年尾残存的热闹,还去看了师傅:元喜。小说娃小说网
贾环看着小宗子勾唇略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需多说什么便登上了小宗子身后的马车。
马车外观极为简朴,内里倒是布置的温暖而舒适。贾环甫一入内便将系好的披风解开,又取了马车内备好的姜茶饮了一杯,热乎又带着辛辣甘甜的姜茶让贾环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贾环舒坦的舒了一口气,又取了马车内备好的茶水饮了几杯,如此方解前时干渴。
原本起皮的唇瓣在茶水的滋润逐渐恢复水润,贾环抿了抿唇晕开唇瓣残留的水迹、身体向后倚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听着车轮碾压地面的轻响伴着马车外逐渐稀疏的人声,贾环颇有些倦怠的阖了眼,本想闭目养神片刻,谁知却毫无预兆的沉入梦乡。
梦乡黑沉安逸,不再有疯疯癫癫的道士更不再有那没头没尾的乱话,安宁稳逸的让贾环不愿醒来。
马车稳健的停了下来,小宗子在马车外唤着贾环,一声比一声高。
贾环有些迷茫的醒来,上扬的凤眼浮着雾气,颇为怔愣的瞧着马车顶上花纹,在小宗子又一声呼唤时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以手掩口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贾环眼含薄雾的匆匆披上厚实的披风,掀开马车帘子利索的跳了下来。
早在贾环应声便在旁候着的小宗子当即便引着贾环入宫,自平常百官听宣时的宫门进,经无人小道入帝王宫室。贾环出入宫闱除陪同水泽外,走的皆都是官员听宣时的宫门,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像是只单纯入宫上奏议事,不掺任何的私情,不杂些微私心。
泼墨一般的夜空上悬挂一轮皎洁圆月,尤为宁静的宫闱只能听得见风吹动枝条轻响,忽而又有了脚步声,自两处而来逐渐靠近。
听见逐渐放大的脚步声,更看见朦朦胧胧的灯笼,贾环一时心中讶异,暗自猜想这般晚了会是谁在宫闱中走动?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为何弄得这般晚。贾环脚步不停于心中将朝中数得上的官员都过了一遍,又想了想近来朝中事后,那脚步声便也越发的近了。
借着朦胧的光火来者二人,除提着灯笼的太监外,另一人身着雪青撒金袍,外罩墨色狐领披风,腰间环佩如月,缨络如绣。身姿挺拔如竹,气势恢恢如渊。面如冠玉,眸若朗星,绯唇轻勾便是一派倜傥风流,偏又不显轻薄反倒丰神俊逸,烨然若神。
见此良人,贾环喜上心头,眉眼舒展便是浓的化不开的欢喜之色,上扬的凤眸恍若在瞬间点亮,其内恰如春日化冰水纹融融,脚下的步子更是又轻快了几分。
“陛下。”贾环看着水泽笑道,作势欲要行礼反倒被水泽拉住,半推半就的靠了上去。
两人的肩膀相依,借着宽大的衣袍双手相牵。
“陛下怎么在这?”贾环看着水泽问。
“今日突然想出来迎迎你,便也就在此了。本想在宫门口迎你,谁知却在半路上碰到了。”水泽同样看着贾环答道。
“陛下这般,让子琨受宠若惊,不胜荣幸。”贾环笑着道,眉目之中是不可否认的欢喜与安心之色。
水泽闻言轻笑,勾了勾贾环的掌心道:“这样就受宠若惊?那前几日子琨同朕,同进同出日夜相亲,子琨又该如何。”
“自该感念圣恩,而后沐浴焚香以待他日圣眷再临。”贾环同样笑着道,也故意勾了勾手指去碰水泽的掌心。
夜晚寒凉,不过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冷的贾环红了鼻尖,鼻中自有清涕谷欠出,让贾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水泽看向贾环,四目相对便统一加快了步子往宫室去。
※※※※※※※※※※※※※※※※※※※※
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