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宫中琴师那些为男儿跳舞而弹奏的哀婉悲戚的曲子不同，夏侯渊弹奏的曲子便如她的性格一般气势磅礴凌厉逼人。
起先他还因着心中羞怯有些拘束，可当他闭上眼，脑海里竟浮现出了往日练剑时的一招一式，身随心动便将那些剑招幻化成了脚下的舞步。慢慢地心境竟奇迹般地趋于平和，在那乐曲的音律中找到了令他觉得自在的动作，方才那些看起来肢体僵硬的动作就逐渐圆滑连贯起来。
一曲歇止，玲珑阁中静默一片。
傅景秋微微喘着气，脸上还有着兴奋过后的淡淡红晕，更显得明艳夺目不可方物。
夏侯渊站起身子，将琴交给了身后的琴师，“往后便寻些剑曲来给景秋公子练习。”
那琴师惶惶不安地应是，傅景秋扯着罗裙的系带脸上欲言又止。
夏侯渊目光灼灼地看向傅景秋轻声道，“你父君从前是齐国第一美人，不仅是因他有着出众的容貌，更因他有着倜傥不群的性格。而景秋你在山野长大，自有你独一无二的特质，如若好好雕琢假以时日你必然焕发光彩，甚至超越你父君的声名。”
傅景秋错愕地望着她，从前他虽然也听过许多华丽的溢美之词，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惯于对旁人冷嘲热讽的夏侯渊嘴里听见这样的称赞。
说完这些，夏侯渊便要摆驾回南渊殿了。
傅景秋急急向她那儿追了一步，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咬了咬唇小声道，“今日多谢你的奏乐和舞衣，我、我很喜欢。”
夏侯渊没有回头，可嘴角却微微上扬，“朕亲自挑选的自然是极好的。”
女皇陛下走后，玲珑阁里的宫人们瞧着傅景秋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学艺不精又如何，这天底下多的是能歌善舞的男儿，可能让女皇陛下亲自为他作舞奏乐、赏赐华服的又能有几人？
就连芝兰都忍不住对傅景秋道，“公子，陛下待你可真好！”
傅景秋冷哼一声，借以掩饰方才心底的情绪波动，“她哪儿是待我好，不过是希望我不要在羌族人面前给大齐丢脸。”
芝兰望着女皇陛下远去的背影，嘴里低喃道，“可是奴才平日里见到的陛下不是这样的，只有今日在公子面前，陛下才会笑得这般开心。”
傅景秋回想起自他入宫以来，夏侯渊仿佛总是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要批阅，没有穷尽的政务要处理，明明身边也有如连阙这般才智过人的亲信，却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女皇当到她这份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芝兰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又接着道，“听说今日上朝时有大臣提起明年三月宫中选秀之事，若真是如此往后这宫里可就要热闹得多了。”
选秀？
给谁选秀？
夏侯渊？
傅景秋怔楞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么快就要选秀了呀？”
身为女皇自然是要广开后宫、繁衍子嗣的，可这事放到那夏侯渊身上，他怎么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接受。
芝兰点了点头，见傅景秋是从陈国才回来不久，便与他细细道来，“京城几位公子早就到了可以入宫选秀的年龄，左相家的大公子盛落枫从前便是先太女的正夫人选，只是后来先太女不幸去世才给耽搁了。尚书府的宋彦修公子，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一些可相貌才学无一不出众。还有太师府的小公子俞子岩，只不过听说他同连相从小便在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想来陛下应该不会横刀夺爱。”
傅景秋在脑袋里飞快地记下这几个名字，一边还好奇地追问道，“芝兰，那你可听说过陈国的长皇子殿下，萧凉欢？”
芝兰轻轻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说过的，在陛下还是太女的时候，就曾带着齐国军队亲自赴陈国边境助陈国退敌。那时候就连先帝都以为咱们陛下是同那陈国的长皇子殿下说好了条件才答应出兵相助的，没成想等那楚军退败后陛下竟带着将士独自回来了，为此先帝还大发雷霆狠狠数落了陛下一顿呢。”
傅景秋倒不知夏侯渊与凉欢殿下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狐疑地接着问道，“难不成是凉欢殿下出尔反尔拒绝了？”
芝兰摇了摇头，“此事古怪就古怪在，陈国的确是遵守诺言派了使臣来齐都议亲，至今也无人明白陛下当日为何会突然反悔。”
傅景秋皱起了眉，回想起那日在内殿里当着她的面大声斥责她不敢正大光明地去追求，可她明明就比善玉更得先机，后来又怎会生生错过了呢？
那她现在……心里都放下了吗？
夏侯渊刚回到南渊殿，就见连阙满面春风地坐在殿里喝茶，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出声道——
“老太师答应将俞子岩嫁给你了？”
“你今日上玲珑阁去见傅景秋了？”
话音刚落，南渊殿里便是好一阵静默。
连阙率先起身施了一礼，“多亏陛下英明，老太师终于认回我这门生了。”
夏侯渊冷哼一声，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你的消息倒灵通，朕方才的确是去了趟玲珑阁。”
连阙嬉笑着同她道，“起先还不想让人家来，现在倒是舍不得送人家走了？”
夏侯渊撇她一眼，微微挑了挑眉，“你近日仿佛很闲吗？”
连阙唇边笑意僵硬了一瞬，“没有的事，近日为了那羌族女皇来齐之事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拗不过心底的好奇道，“那日在大殿之上，你看景秋小公子时的眼神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你对人家果真就没有上心吗？”
夏侯渊不置可否地反问她道，“你觉得傅景秋这样的男儿适合养在这齐宫里吗？”
连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忽然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只是……
“从前陈国的凉欢殿下可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人，可最后是陛下你先放了手。”
这话若是旁人自然是不敢在夏侯渊面前提起，可连阙与她是从她身在陈国为质时便有了交集，那桩婚事也是她最先向她提议的。
陈国向来强盛，纵是一时陷入波折，也是结盟的最佳对象。那时候夏侯渊方回齐国，在朝中无甚根基，相比五皇女与六皇女的家族支持仍旧处于劣势。如果能与陈国联姻，一来可以打消国人对她曾经在陈国为质的轻视，二来就能在朝中立即扭转局势树立威信。
夏侯渊抬眸定定地望向连阙，轻声说道，“如若朕不这样说，母皇如何会同意我出兵？而朕出兵助陈退敌，难道对齐国就没有益处吗？”说着她仿佛自嘲一般淡淡一笑，“当年齐国将朕送去陈国，不就是因为齐国势弱，楚国对陈国尚敢心存觊觎，难道就会放过齐国吗？”
“至于与陈联姻之事，你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不会勉强他做他不情愿做的事，无关利弊亦无论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