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渊殿里。
及时赶来的傅景秋一个手刀劈晕夏侯溪之后,越过满脸讶然的韩川,气喘吁吁地直直望向她身后脸色紧绷的夏侯渊。
这一刻,傅小公子忽然庆幸,自己提着这一口气好不容易匆匆赶来竟是十分值得。
他缓缓地靠近夏侯渊,胆大无畏地望进那双困扰了他一夜的琥珀色眼眸,轻轻地出声试探道,“夏侯渊,你没事吧?”
身侧龙袍宽袖中一直紧紧攥着的手忽然松了劲儿,她抿着薄唇还没开口,就见傅景秋忽然惊呼一声牵过她的手将她的掌心缓缓掰开。
几道极深的血痕赫然横亘其上,正在不断往外淌着血。
傅景秋连忙自怀里抽出锦帕替她止血,一边还忙不迭地回头冲身旁的韩川喊道,“韩统领,快去传太医啊!”
夏侯渊将那方锦帕握在手里,神色淡淡道,“一点儿小伤,不必劳烦太医了。韩川你把夏侯溪送回锦懿宫里,派人好好看守着。“她话音微微一顿,想了想又接着道,“再让郑太医替他把把脉,开几副镇定心神、疏肝解郁的方子。”
傅景秋撇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就看见了她眼底不亚于他的青紫。想到方才跑进南渊殿时几乎给地上散落的奏折绊倒,他忍不住气急道,“你昨夜又批了一夜的折子?”
说到折子,夏侯渊皱了皱眉,连忙蹲下身子去察看那张黄花梨木雕花书桌。
得把夏侯溪往后一年的月俸都扣完,不对,整个锦懿宫往后一年的月俸都该扣了。
傅景秋见她着急书桌都胜过着急她自己的身体,顿时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儿来,“夏侯渊,我方才与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夏侯渊直起身子,见他脸上还有着剧烈奔跑后尚未褪去的潮红,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就抬手给他抹了抹脸颊上淌落的汗水,轻声道,“朕又没伤着耳朵,自然是听见了。”
傅景秋最招架不住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浑身下意识地就僵硬了一瞬,忙撇过头目光盯着足尖哼哼道,“你方才为何不与四表兄好好解释?”
夏侯渊望着他,好半晌之后,忽的轻笑一声道,“傅景秋,你这是在关心朕吗?”
傅景秋猛地抬起头,而后虚张声势一般朝她吼道,“你、你用得着我担心吗?我要担心也该担心四表兄才是吧?”
夏侯渊摇了摇头,也不同他争辩,只语气淡淡道,“朕解释了,他就会信吗?更何况郭皇太贵君之死,朕的确脱不了干系。”
傅景秋瞪着她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咬了咬牙道,“可他明明就是自尽而亡啊!”
夏侯渊定定地望着他,下颌微微绷紧,“你要朕怎么解释?告诉夏侯溪他父君之所以自尽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郭皇太贵君这是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朕,一命抵一命,希望朕不要再追究过去之事、不要再迁怒他人。难道把这些统统告诉夏侯溪他就能快活了?”
傅景秋心底惊骇,一时间楞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
夏侯渊面上依旧是那种无所谓一般的冷淡,压低了声音道,“记恨朕也罢,反正朕早就习惯了。”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昨夜心里那样的难过,明明她不该去承受这些无端的痛恨……
傅景秋怔怔地望着她,就见她朝他扬了扬手,唇边勾起一抹勾魂摄魄的笑,“谢谢你的锦帕,不过朕是不会还的。”
回到玲珑阁后,傅景秋还是觉得心底憋闷得厉害。
从前殷善玉说她对他无意时,他虽然心里难过却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心里好似堵上了一块大石头,连宣泄都没有出口。
芝兰见他如此,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景秋公子,四皇子殿下……没事吧?”
傅景秋没精打采地回道,“在锦懿宫睡得正香呢。”
芝兰很是惊讶,又接着问道,“啊?那女皇陛下呢?”
傅景秋咬了咬嘴唇,心烦意乱道,“她也好着呢,都是我自作多情,白白惦念着还巴巴的赶去。”
芝兰不知他方才究竟看见了什么此时却也不敢多问了,只抿唇轻笑着将傅景秋推到妆台前,替他重新梳了梳凌乱的长发。
傅景秋透过镜子狐疑地看着他,眯起一双杏眼低声问道,“你在笑什么?”
芝兰垂着眼眸,轻笑着回道,“景秋公子现下这般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模样。”
傅景秋错愕不已地瞪圆了一双杏眼,“胡说,我那都是给她气的!”
芝兰忙跟着道,“是是是,都是陛下的不是!”
傅景秋冷哼一声,拨弄着脸颊边的碎发,又想起她方才在南渊殿里替他拭汗的画面。顿时浑身不可自已地打了个激灵,真是疯了疯了!这夜里的魔怔都传染到白日了。
韩川回到南渊殿的时候,夏侯渊正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憩。
“禀告殿下,锦懿宫那里已经安置好了,四皇子也已经醒了过来。郑太医开了方子,现下交给他身边的小侍去煎药了。”
夏侯渊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儿斜睨她道,“他醒来之后不再闹了?”
韩川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太和宫里原先在郭皇太贵君身边一直伺候的拂苏,听到四皇子殿下擅闯南渊殿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去。他将皇太贵君生前亲手写下的一封书信拿给了四皇子殿下,他看完信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吵也不闹了,此时服下药应该已经歇下了。”
夏侯渊若有所思地忖度了一会儿,淡淡出声道,“既如此你也下去歇息吧,被他抓伤的地方记得要上药。”
韩川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夏侯渊躺在床上睁着眼,静静地想了许久,今日若不是傅景秋及时赶来,她一气之下也许真的会处置了夏侯溪也未尝可知……
有那么一刻,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动作。
幸好他来了。
幸好一切为时未晚。
她缓缓地抬起手,掌心还系着那方锦帕,边角还歪歪斜斜地绣着一个“秋”字。
昨夜在玲珑阁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她亲口对他说的那句因他留下而感到高兴。
从前的她太恐惧那种一无所有的痛苦,因而鲜少会对任何事物诉诸过多的感情。
可不知为何,纵是敏感多疑如她却唯独对傅景秋生不起半点防备之心。此时此刻,她竟不敢细想,对他的情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情愫无关恩情亦无关其他牵连。
在吻他的时候,她就早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