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秋在玲珑阁里忖度了好半天,终于决定上小厨房去碰碰运气。他父君虽贵为帝卿,却为娘亲学了一手好厨艺,尤其是他最拿手的点心甜汤,每回他心里不高兴,父君都会做一道雪莲甜汤哄他。
他自来到齐宫后,便觉得从前为贵君们做惯了的点心师傅虽然做的都十分讲究,可滋味却远比不上父君端上来热腾腾的糕点和甜汤。连他一个男儿都觉得吃多了过于甜腻了些,更何况口味清汤寡水如夏侯渊呢?
从前他还一心一意喜欢着殷善玉的时候,他不仅学着绣香囊,也缠着父君教他做一两道她爱吃的点心。只可惜她远远地看到他就巴不得越躲越远,实在躲不掉才硬着头皮吃下去,后来他也就慢慢淡了这些心思,也不知道现在做来是不是还会和从前一样。
芝兰没想到傅景秋说要去小厨房,是要亲自动手做甜汤,他还只当他去吩咐一声再由宫人来做呢。
傅景秋用心做事的时候还是很专注的,譬如习武练剑和绣花做饭。虽然这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但是他从清洗食材到揉面和面都是亲力亲为。
看他忙活得鼻尖都微微冒汗,芝兰真想跑去南渊殿将陛下请来亲眼看看。
当甜汤已经煮沸时,傅景秋改了小火慢慢炖,而后捧着手里的饴糖罐子犯了难。他家从前都嗜甜,这一勺一勺下去恐怕夏侯渊喝不了,可是放少了万一影响了汤的味道,岂不是害他很没面子。
最后纠结了一番,傅景秋搁下了手里的饴糖罐子,罢了罢了,到时候让她自己搁吧。
在炖甜汤的时候他又开始动手做双色糕,这面团是揉好了,可做绿豆馅儿的时候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怎么看着和父君压的泥儿不太一样。
芝兰在一旁犹豫道,“景秋公子,这绿豆儿是不是得除了外皮才能压泥儿啊?”
傅景秋捧着捣锅楞了神儿,“对喔,你怎么不早点说……”
芝兰抿了抿唇,“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傅景秋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倒了重新做呗。“
芝兰轻声道,“可是泡好的绿豆只有这么些,已经全成了泥儿了。”
傅景秋将捣锅放在桌上,微微皱眉道,“那就只能接着做下去了,反正和了糖味道估计差不离,只是咽下去要难上一些罢了。”
好不容易弄齐全了,芝兰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食盒,傅景秋见了直摇头,“咱们又不是上天牢去,就寻个普通的托盘来就行。”
事到临头,景秋又纠结道,“不行,我可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去,万一给人拦在外面岂不是整个齐宫都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芝兰,顿时计上心头道,“芝兰,你借身衣裳给我,再把新来的那个叫云斐的宫人一起找来,我扮作你的样子和云斐一道去南渊殿。”
芝兰按吩咐去办了。
傅景秋瞧着这碗里的甜汤,又寻了个小碟子盛了一些饴糖进去,而后将蒸好的绿豆糕一块一块摆齐整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换上了芝兰的衣服,重新梳了一个宫人的发髻,傅景秋端详了下镜子里的俏丽容颜,就听芝兰惊呼道,“景秋公子,可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云斐见了却是自袖中掏出了一支眉黛,二话不说就将他的眉重新描粗了些,而后又重新敷了一层妆粉,点了绛红的唇脂。
等到他摆弄完这些,镜中的人儿果真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
云斐笑着回道,“公子有所不知,陛下命人给玲珑阁里备下的脂粉都是极贵重的,寻常宫侍自然没有那个福分用的。若要不被人识破,只能委屈公子与奴才们用一样的脂粉了。”
傅景秋举着镜子满意地左右端详着道,“不委屈不委屈。“
傅景秋和云斐各端了一托盘就往南渊殿走去,云斐一路挺胸抬头,景秋就低着头只盯着脚下的路。
到了南渊殿门口,云斐与侍卫笑着说了几句,那侍卫就小跑着入内通报去了。
景秋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云斐道,“果然还是美人计管用。”
云斐低声回道,“公子面前哪有人敢自称美人?”
景秋点点头,孺子可教。
不多时,侍卫统领韩川就大步出来了,景秋立即把头低到胸口。
韩川见到云斐先是愣了一下,出声问道,“你不是上回给陛下侍茶的宫人吗?不在子淳宫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云斐轻声回道,“韩统领,昨日云斐已经调到玲珑阁伺候了,今日是遵照景秋公子的吩咐来给陛下送糕点。”
韩川微微皱了皱眉,“玲珑阁来送糕点?”
太阳难不成打西边出来了。
她目光如炬地越过前面镇定自若的云斐道,“后面那个也抬起头来。”
景秋无法,只好缓缓抬起头,韩统领仔细端详了许久,当即就要下跪,景秋忙低声阻止她,“韩统领,劳你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是玲珑阁的芝兰和云斐来了,不要提到我。”
韩川为难道,“景秋公子,这南渊殿可不是谁都能进去送糕点的。”
意思是如果他不亮明身份,只怕都进不去殿里。
景秋冲她摆了摆手,韩川点头重新走回殿里。
云斐问景秋道,“若是陛下不见我们可怎么办?”
景秋心道,这还不简单,将门口的侍卫收拾了硬闯呗。
不过他嘴上还是回道,“她若是不见,只能说她没有口福了。”
韩川回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对他们冷淡地一点头,示意他们跟上来。
景秋和云斐悄悄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几分得逞的笑意。
她还肯见玲珑阁的人,说明心里已经没那么生气了,看来云斐说的没错,只要他主动亲近,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这么想着,傅景秋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脸上也微微红了几分。
南渊殿里静悄悄的,夏侯渊坐在黄花梨木雕花书桌前翻阅奏折,时不时地微微皱眉,间或又捂着嘴轻咳几声。
傅景秋心里暗暗摇头,这人一处理起政务来可真是废寝忘食,一点儿也不知道顾及自己的身子。
云斐在夏侯渊桌案前不远处停下脚步,景秋也跟着站停,就见他端着托盘尚能稳稳地福下|身子道,“玲珑阁芝兰、云斐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夏侯渊没有抬头,只放折子的时候微微摆了摆手,云斐朝景秋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将托盘里的双色糕和甜汤摆在那桌案上,又轻轻地退回原处去。
夏侯渊搁下手里的笔,拿着筷子夹起一块双色糕看也不看就咬了一口,傅景秋心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悄悄抬头张望了一眼。
就见她嚼着嚼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待到咽下后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舒展了眉头,将这双色糕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低声道,“这是谁做的,怎么这样粗糙?”
傅景秋攥了攥拳头,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云斐倒是不急不慌地回道,“回陛下,这是景秋公子亲手做的,陛下有所不知,这双色糕里用的绿豆泥儿特意留了皮,虽然口感没有那么细腻,却是清热解毒的好法子,景秋公子对陛下可是万分用心呢。”
傅景秋忍不住望了云斐一眼,高实在是高,他都没想到还能这么来解释,听起来怎么就这么舒心悦耳呢。
夏侯渊果然很吃这一套,闻言就没有多问了,一口一口吃着碟子里的糕点,虽然吞咽的时候神色勉强了一些,待看到一旁还盛着一碗甜汤,她就配着这双色糕一起吃。
傅景秋在底下看得心里着急,这旁边特意搁了饴糖她怎么看不见呢?这没滋没味的汤水,也亏她喝的下去。
他想出声提醒,又怕被她识破,云斐再聪明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硬着头皮走到夏侯渊身边,蹑手蹑脚地取过一旁的小银勺舀了一些饴糖往雪莲汤里搁。
眼看就要成功,下一刻就见手腕被人猛地攥住,他心里一惊,就听得耳边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怎么?不继续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