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秋解开了心结,便依偎在夏侯渊的怀里安心地睡去了。
夏侯渊左肩上的伤口在孤深的黑夜里开始隐隐作痛,为了替她治伤韩川不得已将那伤口自肩膀至胸口都划了开……
堪堪停留在心脏上方一寸的位置。
她并非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她从来就太习惯倚仗自己,无论是智谋还是身体,但凡是于形势有利的她都在所不惜。
但是,她之所以慢慢变成今时今日的她,都与当年被齐帝狠心送走脱不开干系。
她这一生唯一央求过的人,就是齐帝,她的母亲。
虎毒尚且不食子,在年幼的她对母女亲情还抱有最后一丝希冀之时,女皇用冷酷无情的言语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天真幻想。
从那以后她就明白了,永远不能将左右自己命运的舵盘交由到别人的手中。
也幸好她醒悟得足够早,才能一路披荆斩棘地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这世上侥幸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正如同她站上比武台的时候就知道姜翎必输,也正如同夏侯浔被和亲一事扰乱心绪之后他就不可能赢。
她自始至终防备着齐帝,所以即使身在陈国也对齐国局势了如指掌。
可她从未防备过夏侯淳,是以根本不曾料到她会意外身死。
在夏侯淳做齐国太女的时候,她等着齐帝退位便能顺理成章回到齐国。在这世上能让她夏侯渊心甘情愿藏起锋芒,一心一意辅佐的人只能是夏侯淳。
尽管连阙早在陈国与她甫一相见时,就洞悉了她远比夏侯淳更适合握天下大权。
夏侯淳心地宽仁若生在太平盛世固然能成就一代明君,可如今天下割裂、四国皆不遑相让,齐帝心狠尚且不足以扭转局势,夏侯淳继位之后难不成要靠仁名感化世人吗?
可是夏侯渊不动声色,甘愿在陈国继续做那个吊儿郎当、声名狼藉的齐国质女,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夏侯淳的死,夏侯渊心底震动绝不亚于哀恸到当场晕厥过去的齐帝。
可她远在陈国,鞭长莫及,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记忆深处,那个永远有着温柔笑意的俊朗女子,就这么永远地消失在了人间。
那不仅是一个从小疼爱弟妹的长姐,更是齐宫里不轻视她出身,真心实意待她和父君的亲人。
是她心底,在齐宫里唯一的一片净土。
为守护这片净土,她甚至宁愿用自己的双手替她沾染血腥罪孽。
可是她到底还是永远地离去了,而她替代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住着原本属于她的宫殿,并且将原本该臣服于她的齐国子民视为己任。
这些话说出来又有何用?
谁会相信冷漠无情、六亲不认如她,竟然也有想要守护的人。
夏侯淳死后,连阙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她。
齐帝宣她回朝,更赐她太女头衔,如此恩宠不是为弥补当年将她送走对她施加的伤害,只不过是敏锐地嗅到了她身上远比夏侯淳更浓烈的权谋气息。
她防备齐帝,齐帝亦忌惮着她。
夏侯淳是她的女儿,而夏侯渊对她而言只是用以权衡的棋子。
她在她身上不断堆砌荣宠,就会将人心推得离她越来越远。
她会成为一个与朝堂疏离得恰到好处的君主,而后她就能没有遗憾地把皇位交付。
夏侯渊得到了名利权势,一跃成为夏侯淳死后最大的获益者。
有多少人喜爱夏侯淳,就有多少人怨恨夏侯渊。
她可以不在乎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但是她不能不在乎傅景秋对她的看法,不能忍受他对她心有猜忌。
他变成她心里为数不多真正在乎的人,其实本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初见之时,她就明白他和她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生长于山林间自由不拘的鸟雀,而她自出生起就斡旋于陡峭山壁上的鹰巢,还未学会展翅飞翔就被扔下山崖磨砺出顽强的意志。
可是苍鹰飞过高山大海、穿过风起云涌,偶尔间经过山林的时候,竟会艳羡鸟雀的不谙世事、简单纯净。
她不断说服自己是念在三叔的情面上才对他特别迁就,可是当那座原本为了保护他而收拾出来的玲珑阁,不知不觉间竟变成她在这齐宫里唯一能卸下心防的庇护所,当他不掺欲念的关怀经由那个毫不犹豫的怀抱传递到她心底,她忽然才发现他对她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
她身为一国女帝,看似一切都尽在掌握、唾手可得,可实际上不计回报的真情是权利和地位都换不来的。
因为匮乏,所以可贵。
这才是夏侯淳会成为齐帝心里不可取代之人的缘由。
她和傅景秋之间最初只是或然,就如她与从前心生暗慕的陈国皇子萧凉欢一般。可这一次她分明更加渴求,于是不惜用真情、用真心去徐徐引诱,才有了他们之间后来的必然。
和他给她的比起来,她能给他的实在太少。
这凤后之位于他而言是枷锁,这齐国皇宫于他而言是牢笼,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往而前。
她给过他反悔的机会、给过他退缩的余地,一次次地劝他考虑清楚。
因为在那之后,她就不会放手了。
傅景秋这一夜又自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只有抓着夏侯渊的手,心里才重新有了那种踏实感。
夏侯渊替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轻轻道,“你究竟梦见了什么,昨夜也是如此?”
傅景秋皱着眉,捂着胸口气喘吁吁道,“我又梦见你被那姜翎刺中了肩膀,我、我很害怕……”
夏侯渊闻言心里一软,将他揽在怀里轻声哄道,“乖宝不怕,朕不是好好的吗?”
傅景秋僵硬地伸手抵在她胸口回道,“……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这么喊我吗?”
夏侯渊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傅景秋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心神放松了不少,迷迷糊糊间睡意又来了,张口打了个哈欠却还强撑着精神道,“你说不歇就真的不睡啊?方才一个人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夏侯渊眸光一闪,淡淡道,“你都看见了?”
傅景秋点了点头道,“你说受了伤,要我留在这里保护你的安全,我再怎么心大也不会睡死过去吧。”
夏侯渊扯了扯嘴角,附耳过去低声道,“朕反复思量……你说万一胸前这伤落了疤痕,你是不是该负责到底啊?”
傅景秋:“……”
他静默了一会儿,额角抽搐道,“你身上大伤小伤那么多,我以为这点疤痕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夏侯渊故意低下头看了一眼左肩,“那些伤都在背后朕平日里也看不见,这道伤可不一样了,你瞧瞧都快到心上了,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傅景秋咬了咬牙,“好好好,我认,我负责还不行吗?”
夏侯渊满意地勾起嘴角道,“这才是朕的乖宝!”
傅景秋挥开她的手烦躁道,“都说了不要这么喊我!”
夏侯渊忽然痛呼了一声,拱起脊背捂住左肩。
傅景秋立马自暴自弃道:“……喊吧喊吧。”
反正被她拿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系列最后一篇今天也v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更新的三章各有十个红包!如果分别用一个字形容三个女主的话,殷善玉是纯、明澈是痴、那么夏侯女皇就是绝!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墨墨,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