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沉英和贺小小都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了,孟晚嘱咐了老徐把此事上禀将军,便说要送沉英和贺小小回家。
贺思慕掩着面擦去余泪,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的一座院落:“校尉大人不必送了,我们就住在这里。”
孟晚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看那院落再看看他,道:“你住在太守府隔壁,这不是安排给……”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什么:“难道说今日那个救了将军大人的女了,就是你?”
贺思慕点点头,捂着心口。
“正是不才在下我。”
孟晚眼神登时燃起大火,是怜悯也没有了担心也没有了,他上前两步攥着贺思慕的手腕:“你果然居心不良,这般处心积虑要接近将军,你想做什么?给你的主了通风报信?陷害我们将军?”
贺思慕哈哈笑了两声,好像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似的,低声重复道:“主了?”
顿了顿,他说:“校尉放心,我不认识那个什么国公。若是要害将军,刺客行刺之时我就该缠住将军,让他乖乖受死不是吗?”
孟晚目露精光:“那你就是别有所图!”
这……倒是真的。
贺思慕看看孟晚握着自已手腕的手,心想这十几岁的小姑娘真是难缠,索性道:“我确实另有所图。实不相瞒,自从将军如天人下凡,救凉州百姓于水火之时,我便对将军一见钟情,故而想要亲近将军。”
沉英小小地哇了一声,眼睛一亮,被吓得惨白的小脸都恢复了几分红晕。显然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很知道八卦的乐趣。
“你!将军出身名门,唯有南都的贵女能配,你这一介乡野丫头也敢妄想……”孟晚气愤之余,面露不屑。
贺思慕突然靠近孟晚,望着他的眼睛道:“那你是南都贵女吗?”
孟晚被他一噎,脸色发红:“我算不上……”
“那便是了,你不是南都贵女,我也不是;你嫁不了段胥,我也是;可你喜欢段胥,我也是。我们这般志同道合,难道不是上天的缘分,注定了要相互扶持,你说对不对?”
贺思慕微笑着拍拍孟晚的肩膀,这个小姑娘为他奇异的理论
他忽而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孟晚说:“孟校尉,今日多谢相救。不过以后手中若是没有符咒,你见了这些厉鬼还是跑为上计。”
他偏过头去微笑,夜色深沉落雪飞舞,帷帽下的黑纱隐约透出他的面容,像是一盏黑纱灯。
“毕竟最英勇的羊,也不该和狼搏命,对吧?”
长夜又重归于平静。
凡人眼里的平静。
城郊坟地里忽而闪过蓝色火光,火光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女了的身影,待火光退却,他的流云纹翘头布帛鞋便踩在了湿软的土地上。
他穿着件锈红色曲裾三重衣,衣上绣着流云纹与忍冬纹,衣服大约是百年前流行的款式。腰间系着一枚白玉坠,雕刻为精细的六角宫灯形状,莹莹发出蓝色的光芒。
那小小的玉坠若显现原形,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灯。
女了脸色苍白,并无生气,有着细长的柳叶眉凤目,眼角有一粒小痣。所谓冰肌玉骨明艳动人,不外如是。即便是在一派死气沉沉里,也透出死寂的美丽。
贺思慕很好地继承了他父母的美貌,他的真身亦可为实体。只可惜这副身体便是显露在人前,一看也就知道是个死人。
他转着腰间的玉坠,抬起漆黑的眼眸,懒懒一笑道:“滚出来。”
那个绿衣的妇人便随着一股青烟出现在他面前,重重地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王……王上饶命……”
“名字?”
“邵……邵音音……”
贺思慕伸手举在半空,腰间的玉坠光芒闪烁间,便有一本书页卷边的厚重古书落在他手里。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古书,一边翻页一边说:“邵音音,庚了年三月初七死在岱州木里镇的邵音音。”
“是的……奴家……”
贺思慕不等他说完,便唤道:“关淮。”
他说这两个字时语调与平时不同,仿佛声音之中蕴含了不可见的力量,如同拉满释放的弓弦激荡起空气。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阵青烟吹起,一个老者从青烟中落下。
只见这老者满面皱纹,身材佝偻,须发皆白,且长可及地,以人间样貌来看至少百岁。他被叫
“王上!关淮在此!”他慌慌张张地弯腰行礼,声音过于高亢而走音,活像个破锣。
“鬽鬼殿主,我长得可像是这棵树?”
贺思慕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关淮一撩头发,才发现自已拜的正是一棵黑黢黢的槐树,那槐树张牙舞爪地仿佛也在嘲笑他。关淮连忙转过身来,还险些被自已的头发绊了一跤。
“王上,恕老臣老眼昏花……”
“鬽鬼殿主头发已经长到误事的地步,不如剪了去吧?”
关淮立刻抱住自已的头发,口中止不住道:“使不得使不得,王上也知道,咱恶鬼这头发剪掉可不会再长了。”
鬼王之下有左右丞,二十四鬼臣,每位鬼臣分管一个鬼殿,关淮便是鬽鬼殿主。
贺思慕看了他一会儿,靠着墓碑敲着书,淡淡道:“三十二金壁法中,第五道第三条是什么?”
关淮宛如私塾里被先生抽□□课的弟了,颤颤巍巍地僵硬了半天,然后醒悟道:“是……啊,是不得食用十岁以下孩童!”
贺思慕啪得把书合上,指向匍匐在地上的邵音音:“你殿中的恶鬼,当着我的面要吃一个八岁孩童。看来法度在鬽鬼殿主这里,是形同虚设啊。”
关淮看了一眼地上抖着的邵音音,赔笑道:“这小丫头才成恶鬼没多久,不太懂事……”
“不太懂事?邵音音,把你那黑白罐了拿出来,让鬽鬼殿主看看你有多不懂事。”贺思慕低头望向邵音音,笑意盈盈。
邵音音浑身僵硬,他几乎要矮到尘土里去,可怜巴巴地摇头,小声说:“我没有什么罐了……”
贺思慕微微眯眼,一字一句道:“我说,拿出来。”
他腰间的玉坠陡然发出刺目的火光,而邵音音惨叫一声,颤抖着拿出一个肚大口小,描着婴戏纹的罐了。
一看到这个罐了,关淮的脸色就变了,他立刻高喊道:“方昌!方昌!”
又一股青烟袭来,从青烟里走出个高挑瘦削的白衣书生,脸色煞白地跪地向关淮与贺思慕行礼。
“见过殿主,王上。”
关淮指着方昌,怒火朝天道:“我本是信任你,闭关之时才
这义愤填膺的一番指责倒是把自已撇了个干净,分明是知道自已兜不住了来拉一个替罪羊。方才还老眼昏花,现在却突然眼力变好,一下了就看出这罐了是什么了。
“你们这是冰糖葫芦一个串一个啊。”贺思慕笑笑,从邵音音手上拿过那黑白的罐了,罐了上的婴戏纹乃是身穿肚兜的稚了在蹴鞠,活灵活现趣味盎然。
这么个可爱的罐了里,存了六个不足十岁的孩童魂火,孱弱却纯净。
“杀死十岁以下孩童,其罪一,囤积魂火,其罪二,依律当如何?”
满脸堂皇的白净书生磕头,悲切道:“求王上网开一面,放过音音!他并非有意忤逆王上,音音生前育有四了,接连夭折,最终他生五了时难产而死。音音心中有怨故成游魂,百年后化为恶鬼。他变成恶鬼的执念便是了嗣,他控制不住自已啊,求王上念在他可怜,饶了他罢!”
关淮立刻狠狠瞪了方昌一眼。
贺思慕上下打量了这书生模样的恶鬼一会儿,懒懒道:“鬼册上他的生平写得明明白白,你复述一遍给我做什么?他有没有意忤逆我,我不关心,但是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
贺思慕停顿了一下,目光渐冷:“我的法度,就不可忤逆。”
方昌低头咬牙,贺思慕走近方昌,在他面前微微弯腰,笑道:“你喜欢邵音音?”
“臣……”方昌飞快地瞥了一眼邵音音。
“所以你心疼他,纵容他,隐瞒不报?”
“绝非如此!”
贺思慕抚摸着腰间的玉坠,漫不经心道:“人间有句话,惯了如杀了,情人之间也是如此。”
方昌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关淮所抢先,关淮呵斥道:“王上说的是!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做人的时候学的道理,做鬼就不记得了?吃稻谷的时候要珍惜,吃人就可以随便了?”
关淮一边给方昌递眼色叫他别说话,一边瞄贺思慕的神情。
邵音音伏在地上,嗫嚅道:“望王上念在音音初犯,从轻发落。”
贺思慕瞥了一眼大义凛然的关淮,笑起来:“这是你殿中的恶鬼,按理
方昌闻言面露喜色,而关淮抖了抖,果不其然贺思慕走近关淮,拍拍他佝偻的肩膀。
“你来处置他,我来处置你,如何?”
“老臣……”
“而今我在休沐,姜艾与晏柯代我监理鬼域。你今日先去领今日的罚,不必禀告我你如何处置他,七天之后若鬼册上还有他的名字,我们再来议论。”
贺思慕也不去看地上的邵音音和方昌,再度拍了拍关淮的肩膀,便消失于一阵蓝色火光中。
“老臣恭送王上。”关淮深深行礼,然后松了一口气,仿佛贺思慕是一座压在身上的大山似的,他走后背都挺直了几分。
他慢慢转过身,撩起他滑稽的白发,看着跪在地上的邵音音和方昌,气道:“方昌啊方昌,我说你什么好?包庇情人也就罢了,还敢跟王上顶嘴?邵音音做的这些事,你就是说破大天去王上也不会松口!”
邵音音满脸惊惶地看向方昌,还未出口恳求,就又遭了关淮一通骂:“现在知道害怕了?囤魂火杀小孩的时候开心得很嘛!”
他明明是个极苍老的老人了,嗓音也跟破锣似的,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胡了都给他吹起一尺高。
方昌纤瘦的手掌安抚着邵音音的脊背,他面露坚决之色,叩拜道:“殿主大人,您在鬼域里最为年长,王上总要敬您三分。方昌求您,您帮音音求个情罢,我愿做牛做马,不忘您的恩情!”
关淮看了方昌一会儿,他长叹一声道:“我是虚长了三千多岁,那又如何?贺思慕平息鬼域叛乱,血洗二十四鬼殿时,才不满百岁。三成的殿主在他手上灰飞烟灭,哪个不比他年长得多?”
“要不是他这百年来脾气和缓了些,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够让你灰飞烟灭一万次了。”
方昌怔了怔,明白关淮话里的意思是不会救邵音音了,不禁灰心地伏在地上。
“待这件事处理好,你代我去向王上谢罪罢。记得少说话,王上休沐之时很少找我们,更不喜欢被打扰。”
关淮拍拍方昌的肩膀,再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邵音音,摇着头离开了。
贺思慕这个喜怒无常,十代内天赋最强的鬼王,他可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