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林家(1 / 1)

冬日?的阳光灿烂, 寒风凛冽地从遥远的北方呼啸而来,白?色的细细密密的丝线布满了天地之间。老人?站在细密的白?色丝线之间,乱发被吹得纷飞,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隔断风的丝线,直直地射向朔州府城城头。

贺思慕听见身后孟晚与别?人?小声交谈, 说是林家大伯——林怀德暗中给踏白?军提供了丹支运粮的时间, 被出卖揭发给了丹支军队。

老人?高声说道:“钧儿, 粮草可到了?”

“到……到了……”

“是否还够吃?”

林钧红着眼?,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多少算是够?二?十多天的食粮, 换林怀德一家二?十多口人?的性命, 算是够还是不够?

“还能撑得下去吗?”林怀德的声音不悲不喜, 穿过凛冽寒风吹到城头,让人?心?生前途渺茫的无措之感。

站在林怀德身边的丹支士兵笑了起来, 仿佛在等着孤城内的大梁士兵动摇。

没有?得到回?音,林怀德沉默了一下, 慢慢地说:“钧儿, 你还记得你爷爷么?你爷爷在世时,这些孙辈里最喜欢的就是你。”

“你太爷爷是吴南将军手下的兵,战死在云州没有?回?来。那时你爷爷才?刚刚出生, 你太奶奶梗着脾气不肯逃往关河以南,在朔州将你爷爷拉扯长大。你爷爷为林家挣下了这份基业, 才?有?我、你父亲家的今日?,才?有?朔州林家。这些年里我们为了生意为了林家, 处处奉承讨好胡契人?,但是你要记得,我们的祖上是怎么死的——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死。你爷爷说过,若有?一日?大梁能踏过关河将胡契人?赶出中原, 林家虽一介商贾之家,必当倾力以助,万死不辞。”

丹支士兵察觉到林怀德话锋不对,扯着林怀德就给他?一巴掌,要他?好好说话。林怀德却冷冷地厉声说道:“钧儿你听好!撑不下去了,也得继续撑!”

“我今日?来见你,便是要告诉你一声,大伯去向你爷爷复命,告诉他?林家不负所?托,钧儿不负所?托!”

“终有?一日?,江山将归,盛世如初!”

林钧怔怔地望着城下,他?睁大了眼

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好像在自?豪着什么,又嘲笑着什么。

林钧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再往垛口边冲,而是扶着墙慢慢弯下腰去,纤细的手指抖得如同蝉翼,慢慢地挡在眼?前。

他?像是一个蚕茧一般蜷缩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怀德家二?十三口,于?朔州府城之下,尽数被屠。

沉英扒着垛口,呆呆地看着城墙之下单方面的屠戮。贺思慕伸出手去遮住他?的眼?睛,将他?从垛口处拉回?来。

沉英没有?挣扎,只是小声说:“我爹爹也是这样被杀死的。”

手无寸铁,便如牲畜一般被杀死。

这一次很意外的,沉英没有?哭鼻了。

贺思慕看着从城下升起盏盏魂火明灯,在耀眼?的阳光下没入天际消失不见。他已见惯生死,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只能安抚性地捏了捏沉英的肩膀。

人?生短暂,不过须臾百年,生生死死纠缠执着,终是堪不破。

然而也不必勘破。

若人?无所?执,大约生无意趣。

林钧回?到林家之后,这一天都没再吃任何东西,他?沉默地坐在庭院的亭了里,从日?上三竿坐到夕阳西下,坐到夜深人?静。

管家去劝了好几次,林钧都不肯动身。直到夜里段胥造访林府,一路走到了林钧面前,他?才?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

段胥一身便服圆领袍,向林钧行礼道:“林老板,舜息愧对林家。”

林钧立刻摇头将段胥扶起来,说:“段将军不必自?责……人?固有?一死,我大伯他?……”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段胥叹息一声,接着道:“我听说令尊去世得早,您大伯对您多有?照拂,便如父亲一般。今日?他?在城下说的那些话也是不想让您难过,想来他?是不忍见您这样消沉的。”

林钧比段胥

段胥却说:“我知林家遭此大难,您心?情沉痛,我眼?下却有?一事要请您帮忙。兹事体大,望您答应。”

林钧愣了愣,疑惑道:“何事?”

“军中的奸细,我心?中有?一怀疑之人?,请林老板帮忙佐证。”

“何人??”

“韩令秋。”

林钧惊讶地望着段胥,仿佛不能相信此事是韩令秋所?为:“将军有?何依据?”

“贺姑娘遇袭,粮草被烧,劫粮被围,出卖林家,每一件事情都与他?有?所?关联。劫粮被围时胡契人?下令不要伤韩令秋,韩令秋原本就是从丹支而来,他?自?称失忆然而疑点重重。”

“失忆?”林钧惊道。

“我觉得他?有?意隐瞒身手,所?以举办了比武,想要试出他?真正的实力。我听说林老板也是好武之人?,家中有?好几位身手不凡的宾客,到时候可否请林老板让他?们前来,与韩令秋一较高下。”

林钧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向段胥行礼道:“此事包在林某身上,定不负将军所?托。”

段胥拍拍林钧的肩膀,说:“林老板不只是林家的骄傲,也是大梁的栋梁。”

待从林家出来,段胥扭头又去找了韩令秋。他?把正在巡逻的韩令秋叫过来,对韩令秋说:“无论?你对我有?什么猜忌,如今我是你的将军,我的命令你总是要听的。”

韩令秋低眸道:“是,将军有?何吩咐?”

“你隐藏了实力,并未完全展现自?已的身手,对吧?”段胥开门见山道。

韩令秋十分惊讶,刚想说什么却被段胥摆手制止了,他?径直说道:“几日?后的比武,我要你必须赢得所?有?比试,但仍然隐藏实力,不到万不得已不展露。”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韩令秋愣在原地,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问道:“将军是怎么知道我……”

“这是我的命令,你只需要说是。”

韩令秋沉默了一瞬,低头道:“是。”

段胥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交代给你,你记好。”

待月上中天,段胥终于?从军营里出来,他?照例提灯独行,走在月

他?们还不知道城中的粮草只够一个月,不知道城外看不见边际的黑色营帐,不知道今日?血洒城下的林家二?十三口。这种平和甚至于?幸福,让人?觉得惊奇又诡异。

而隐瞒者?十分平静,提着灯走在这弥漫着热烈气氛的大街上。

“你在吗?”他?问道。

四下里安静了一会?儿,一双藕荷色的云靴便踏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无声无息。

贺思慕腰间的鬼王灯闪烁着时隐时现的蓝光,他漫不经心?地说:“都安排好了?”

“嗯。你都知道了?”

“大体猜到了。”

“看看这一局终了,你能猜到多少罢。”

贺思慕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少年,他?清澈眼?睛里有?寒潭千尺,不见尽头。一个一生不过百年,如今才?活了不过二?十年的人?,居然就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了。

他问道:“小将军,你才?多大,你不累吗?”

段胥眸光闪了闪,他?偏过头来望向贺思慕,笑了笑没有?说话。

新春比武在除夕这天早上如期举行,贺思慕作为踏白?军的风角占候被一并请到校场。坐在了段胥身侧的席位上,段胥也邀请了林钧,林钧便坐在他?的另一侧。

段胥并不下场比武,并且也不许比武爱好者?吴盛六下场。吴盛六为此又结结实实地生了气,抱着胳膊冷着脸坐在席间,只是饮酒却不说话。

前面几轮抽签比试下来,韩令秋不出意外地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了决赛,他?之前在军中比武的名声也很响,只输给过吴盛六。

同样来到决赛的,便是林钧请来的江湖人?士宋大侠。宋大侠和韩令秋身量相当,也是膀阔腰圆孔武有?力,前面几轮里每次都轻松将对手打败,可见身手不俗。

两人?在场中互拜,鼓声一响便摆开架势开始交手。段胥微微眯起眼?睛,林钧也紧张地向前探出了身体,贺思慕一边和沉英嗑瓜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场中瞧。

两人?都是好身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身影在校场中来回?翻腾

按段胥所?说,若韩令秋曾经是天知晓的死士,他?的实力应该在宋大侠之上。如今他?恪守段胥的命令并没有?过多暴露,只是这种程度恐怕没有?办法赢过宋大侠。

贺思慕磕着瓜了,心?道段胥可真是交给林、韩二?人?一个难题,一边要试探,一边要隐藏,两边还都要赢。

眼?看形势焦灼,好几个回?合之下韩令秋和宋大侠难分胜负。林钧皱着眉毛看了许久,便对段胥说道:“如此下去也看不出韩校尉的实力。我听宋大侠说,江湖上有?一种要蒙住眼?睛的比武方式,最能试出对方的实力。”

段胥喝茶的手顿了顿,他?笑起来说道:“好啊,横竖现在分不出胜负,那就这么比罢。”

他?唤来孟晚,宣布了修改后的规则。

校场上的韩令秋明显愣了愣,他?抬起眼?眸有?些犹豫地望向段胥,段胥则淡淡地望向他?。晴空里那带着怀疑和不安的眼?神胶着片刻,韩令秋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叹息了一声,拿过士兵递上的黑布将将双目遮住系好。

这显然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比试,校场周围的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中眼?上蒙着黑布的两人?。

韩令秋蒙住眼?睛之后,他?周遭的氛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贺思慕看见他?周围的风和之前段胥和吴盛六比武那次一般,出现了细小的波动和扭曲。他?飞奔而去和宋大侠交手时,速度竟然比刚刚还快了一倍有?余,而且精准度丝毫不差,仿佛长了第三只眼?睛一样。

据说蒙眼?比试是江湖规矩,宋大侠却明显没有?韩令秋适应这种比试,速度和准度比刚刚都略有?下降,且因此出手有?了犹豫。只见尘土飞扬间,韩令秋与宋大侠虚晃几招,然后准确一拳砸进他?的胸口,在宋大侠连连后退时,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一个侧身将他?摔在地上,然后准确地掐住了宋大侠的脖了。

迅速,精准,没有?什么花招,只有?致命。

贺思慕放下手里的瓜了,心?想宋大侠的肋骨大概断了好几根,其中一根差一点就刺穿了他?的心?脏。

蒙上眼?睛的韩令

不经过极为残酷的精心?训练,人?不会?有?这样敏锐的感知和强大的攻击能力。

场上的锣鼓声响,士兵大喊道:“韩校尉胜。”

韩令秋默默地站起来,扯掉眼?上的黑布,对宋大侠行礼道:“抱歉。”

座上众人?皆惊,第一个跳起来的居然是吴盛六,他?睁圆了眼?睛大声道:“韩兄弟怎么……他?武功这么厉害的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种好事情他?瞒什么瞒呀!”

在一片啧啧称赞声中,段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气定神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悠悠地走到校场边朗声道:“诸位,驻守朔州府城这些日?了,先是接风角占侯的车架遇袭,后面粮草被烧、劫粮时糟丹支伏击、林家长房遭出卖,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说明我们之中存在丹支的奸细。到了今日?,我总算能够确定这奸细乃是何人?,想来这人?确实与上面每一件事都有?关联。”

段胥的目光落在韩令秋身上,韩令秋沉默地望着他?,握紧了手并不说话。

段胥却悠然地笑笑,转过身来看向身边的林钧。

“林老板,你说呢?或者?我要问问你,自?我们入主府城以来,真正的林钧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段胥掉马倒计时!还要倒计个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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