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平助的选择,正是曾经时空中第十军的选择。
第六师团猛攻松江,克松江后向上海西南方前进,配合位于上海市区和沪西中国主力对峙的上海派遣军歼灭中国军队主力,而第18师团则是在金山卫另一面登陆,扑向沪杭铁路的同时向苏州进军。
虽然是有“下克上”之嫌,但不得不说,柳川平助这一招却是狠狠地打在中国军队的要害上。当时,位于上海的中国数十万大军主要位于沪西,就是未来的嘉定区、青浦区一带,他们所能撤退的方向有两个选择,一是通过沪杭铁路向杭州撤退并通过广德撤向芜湖,哪里有国防线在等着他们,另一个则是绝大多数中国军队的选择,撤往昆山苏州方向,哪里有吴福线和锡澄线。
第十军这么做,却是几乎将中国主力两个方向的撤退路线都给要堵死了,位于沪西的中国军队如何能不慌乱?近七十万大军那,江浙一带本是江南水乡,水道纵横阡陌,通往昆山的公路却只有一条。
光是想想,就知道数十万人挤到一条公路上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其实,除了军队还有难民。
做为小蝴蝶,刘浪之所以明知九死一生,也要硬着头皮率领自己精心打造了数年之久的精锐赶赴松江这个必死之地,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松江不能挡住日寇的兵锋,收到松江失守消息的数十万大军就会和曾经的时空中一样慌乱而再度形成溃退。
淞沪,伤亡三十余万人,是整个华夏史上都极为少见的战役级别伤亡,其实,在淞沪前线血战三月,不过十余万,但就是这次大溃退,猛然将伤亡增加到三十万,有二十万人,是丢在这条溃退的路上,包括被已经失去斗志的士兵们抛弃的伤兵。
而战报记录中,却很少有提及难民的存在。但刘浪知道,不仅有难民,还有很多。他记得很清楚,还是在做那个挂名军工厂总设计师的时候,他曾经代表厂里去慰问一个离休老干部,那是一个参加过淞沪会战后来加入红色的老兵,已经快100岁的高龄,但谈及那场惊心动魄的大会战时,依旧两眼发光。
可唯有说到最后大撤退时,本早已干涸的眼窝里却溢满了泪光。那是刘浪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的来自百岁老人的眼泪。老人度过了这个星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人类都没能度过的漫长时光,他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经历过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卫国战争,他本可以一切淡然,但提及八十年前那场战斗,他依旧泪流满腮。
老人说,当战友在日军的炮火下死亡,他早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悲痛,战士死于战场,那是军人的归宿。但他,却永远不能忘记一件事,那是在大撤退的路上,撤往昆山的路上。
“就那么一条公路,最少超过三十万军队和难民挤在这条路上,潮水般向前涌流。天刚亮,一架日军飞机飞到我们头上狂轰滥炸。离我不远的一个孕妇,身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而且挑着一副担子,一头还装着一个孩子,非常吃力地向前奔逃着。
一架飞机向她及周围的一堆人俯冲下来,我连忙喊她赶紧趴下,话音未落,一颗炸弹已在她身边爆炸,她和她的四个孩子都被炸死,她的腹部被炸开,腹腔里的胎儿还在不停地蠕动,血流满地。我拼命的帮她堵住伤口,想让她和她的孩子都活下来,可是,就只一分钟,她就断气了。
她不是我的什么人,但我嚎啕大哭,就连我的战友死了,我都没哭那么伤心过。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和姐姐她们,她们,会不会也会像这个女人一样被日本鬼子轻易的杀死?从那时候起,我打仗就再也没怕过,每仗必奋勇向前,我太怕我的妈妈和姐姐她们也想这样被日本鬼子炸死了。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活到了战后,还一直活到了现在。”
百岁老兵的讲述很平静,但刘浪却能从他干涸眼窝中沁出的泪花读出他80年前的悲恸,甚至还有耻辱。
女人和孩子,就在他的眼前被炸死,那是任何一个军人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耻辱。那是,他们拿起枪时誓言要保护的人啊!
小蝴蝶或许会忘记很多事情,但百岁老兵眼窝里的泪水,却早已流进他的心里。他无法帮他做什么,但他,可以帮他维护军人的荣誉,率领麾下之军死战,战死,就是维护军人荣誉最简单的方式。
至于说,整个战争的胜利与否,那早已经是注定的,刘浪一点儿也不担心。历史可怕的车轮,会把发动战争的元凶碾压至粉碎,犯下累累罪行的那些人,都会被吊死绞刑架上。
从来到这个时代,刘浪就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小人物的代表,为了小人物们的生存,在这个时代苦苦挣扎。既然日本鬼子不让大家伙儿活命了,那就一起去死吧!
在柳川平助做出这个战术计划的那个时刻,刘浪率领着独立团数千人正在还没有溃兵的公路上向松江狂奔,他是来赴死亡之约的,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只扑向火堆的飞蛾。
可是,当飞蛾多到一定的地步,熊熊燃烧的篝火,也是会扑灭的吧!位于无锡的第67军一样有3万只飞蛾在路上向着松江这个大火堆疾奔。
当然,究竟是火堆将飞蛾当成燃料,还是飞蛾用尸体堆灭了火堆,这是中日双方谁都无法预料的。对战的双方都已经翻出各自的底牌,日军的底牌目前明显占优罢了。
柳川平助的战术计划对于淞沪中国军队极为致命,也为他在曾经时空中飞黄腾达奠定了基础。但若说他是军事大家,那却也未必。
别说他一个区区陆军中将,就是放眼整个日本,能堪称军事大家的,有吗?
在二战中,日军是公认的“战术一流,战略末流”。1937年7月,一厢情愿地以为挑起“卢沟桥事变”,中国还会像以前那样忍辱退让,殊不知“西安事变”之后的中国,坚决抗日已经成了全中国上下公认的主流看法,在全中国汹涌的抗日情绪下,“卢沟桥事变”怎么还可能像过去那样收场呢?而在华北的冲突全面扩大后,本来日军的战略方向是由北向南,这样一马平川而且由高到低的地形能更好发挥日军的机械化优势,但是随着“三事变”爆发,作战的重心又转向了华东,战略进攻的方向改为沿长江由东向西,这一带连绵起伏的丘陵和纵横交错的水网,大大限制了日军的机械化优势,从而陷入了持久战争的泥潭。可以说,日军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大战略,完全是脚踩西瓜皮——踩到哪里滑到哪里,甚至是被中国的战略牵着鼻子走。
如果非要从癞蛤蟆堆里面挑只青蛙出来给日本人脸上贴贴金的话,那勉强还算是有一个,那位咋说玩儿的还有点儿花。
实际上,当时日军高层存在两种意见分歧:一种主张利用“卢沟桥事变”和“三事变”,全面扩大侵华战争,彻底征服中国;另一种意见则是认为日本真正的敌人是苏联和美国,所以不应该在中国扩大战争规模,浪费宝贵的战争资源,而是尽可能就地解决,积蓄国力将来和苏联美国开战。
当时前一种意见无疑是日军中的主流,大多数日军高层将领如陆军大臣杉山元、陆军次长梅津美治郎、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参谋次长多田骏等人都是持这一看法的,而后一种意见只有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石原莞尔等少数人坚持。
石原莞尔是策划“九一八事变”的元凶,但他却是非常熟悉国际形势的务实派,而且是日军中极少数具有战略头脑的人。他就认为日本应该全力开发“满洲”,尽量消化吸收“满洲”的资源,提升日本的综合国力。所以他对挑起卢沟桥事变和淞沪事变都是反对的,更不同意扩大与中国的战争,他主张将华北的部队都撤到山海关内外,再由近卫首相和中国举行谈判来解决争议问题。应该说石原莞尔的建议非常阴险,如此一来,中国要想收回东北就将遥遥无期。但是他的意见并没有被接纳,所以当日军不断向华北和上海增兵,战争的规模逐渐扩大后,他认为日军的高层领导缺乏战略远见,这是将日本推向危险的深渊,因此于9月愤然辞职。
无疑,这个蛤蟆堆里难得的“小青蛙”还是很清醒的,事后中日战争的走向也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日本在中国投入了近200万精锐陆军,整场战争持续了八年,战死42万人,耗费了难以想象的巨量物资,就算没有美国牛仔在太平洋战场上对日本人的完胜,日本也会在中国被一点点吸干。在战争的后期,别说中国占领区的日军的牛肉罐头变成了杂鱼罐头,日本本土狂热的国民们其实早已经快吃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