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小屋里,楚留香、虞泽、顾惜朝围坐在一张小桌旁。
桌子上除了茶壶茶杯之外,还放着一个青白的头颅。
此时顾惜朝正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的将头颅擦干净。
虞泽是假文人。
顾惜朝是真书生。
但是书生发起火来也是叫人害怕的。
此时顾惜朝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刀一般,疯狂的戳着虞泽的脑门。
“我不知道是今天凌晨天色太亮晃花了你的眼,还是阁下心里惦记着那几坛酒无视了我门前种着的那几株梅花——虞泽,你感受过被一颗人头砸醒的感觉吗?”
“感受过。”
虞泽立刻接道,相当认真。
“不过不是被砸醒,当时有个蠢货力气用大了,整个头往旁边飞了一下迎头砸到我脸上,差点亲到了——”
虞泽的声音弱了下去。
“对不起。”
顾惜朝收回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擦去头颅上的最后一抹石灰后,用力一扔,将沾满了石灰的帕子扔到了虞泽脸上。
虞泽不敢躲,闭着眼缩着脖子,任由那帕子“啪叽”一声砸到他脸上,然后没忍住那刺鼻的气味,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楚留香见状忍不住伸手用力抹走了虞泽脸上的石灰,虞泽扭头想躲,但是没躲过。
“你轻点,疼!”
楚留香动作立刻变轻了不少,虞泽趁机一把拍开他的手,搬着凳子挪到了顾惜朝身旁。
一扭头,看到了顾惜朝高深莫测的神情。
那种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让虞泽不由的心虚起来。
他装模作样咳嗽几声,问道:“楚留香,这事与你无关吧,何必掺和进来?”
“那十四坛酒,七坛送给了朝堂高官,四坛送给了江湖大侠,三坛送给了文坛翘楚,若另外那几坛酒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那么无疑始作俑者所图不小,若是不加以阻止,到时朝堂江湖都会被波及,我又如何能坐以待毙呢?”
楚留香折扇轻摇。
一脸的大义凛然。
但是他没说出口的是。
他想要调查不假,但是不去找别的友人帮忙,非要扒着虞泽——无非是因为虞泽掺和了进来。
一个会杀人会作诗。
一半腥风血雨,一半风花雪月。
明明自诩冷酷无情,但是有时候莫名心肠还挺软乎的杀手。
而且这个杀手似乎不是要去杀人,而是去掺和进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里去。
楚留香是个不错的朋友,大半个江湖的人都同意这句话——当你向他求助时,他义不容辞;若是你有难言之隐,他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是对于虞泽,这两句话似乎都成了一纸空言。
楚留香不想看见眼前之人受伤,也不想听他捂着伤口连声喊疼。
所以他厚着脸皮一路跟了过来,丝毫不估计虞泽的臭脸,“体谅”这个词转瞬成了狗屁。
虞泽不知道这一切。
知道后也许会暗喜,不过大概率会嫌弃的看楚留香一眼然后身体力行让他滚。
就如同他现在正打算做的一样。
墨绿的眼里冷冷的,薄唇一张,眼见着就要从里面吐出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话语。
于是楚留香立刻收了扇子,不待虞泽开口便佯装好奇的问道:“虞泽,你应当是有任务在身,你要杀人,我要查人,若是我的目标同你的目标一致,那么等我问完,你再杀也不迟。如何?”
虞泽不说话了,楚留香这几句话彻底堵死了他的后路。
虞泽不想让楚留香过多的干涉他的事,自然也不能叫楚留香察觉他的真正目的。
楚留香是个多聪明的人?
若是让他知道了,届时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曾经,那些好的坏的、温柔的残忍的,通通将一股脑的展现在他面前。
那时,虞泽便会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赤条条、白净净。
一览无余。
虞泽不喜欢这样。
所以他沉默了。
只能嘴角一扯,讥讽道:“想不到从来不杀人的香帅也会说出这种话。”
“我说过,我只能管好自己,并不会以自己的准则去要求别人。”
楚留香有点无奈。
“更何况玄水楼不杀无辜之人,在一众杀手组织里面口碑也算好的——如何?不若你告诉我你的目标,也许能让我的调查有一些进展?”
楚留香凑过来,笑眯眯的问道。
虞泽抿唇盯着他,一双绿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我不知道。”
他粗声粗气道。
“我要杀的是酿出涤尘的人,只是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我也要查人。”
话一出口虞泽便想打自己一巴掌。
普天之下,有哪个杀手组织会在不清楚目标身份的情况下就给杀手派任务的?
“那便更好了,我要查的也是涤尘——那坛酒在之前的品酒宴上香的不正常,所以我没喝,不若我们一起查,也好叫事情早日水落石出,”楚留香笑眯眯,“这样,可以同我仔细说说这头颅的事了吧?”
“……”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默。
顾惜朝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突然站起来掸了掸衣摆,笑道:“如今时候不早了,在下有事便先出去了,虞泽,你便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吧。”
怎么尽?
如何尽?
无非是把那些信息挑三拣四的告诉他罢了。
好好一书生,如今几年不见,怎么作风跟胡乱撮合人的媒婆似的?
虞泽对顾惜朝的行为报以最大程度的鄙视。
但是到这个地步了,也不能再继续藏着了。
于是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开口道:“这东西是我从吴云那儿拿到的,这女子现在还不知道是谁,需要仔细查证一番。”
“交给我。”
“不用,只要调查清楚那十四坛酒里面有什么,其余的交给惜朝便好,现在我们还是来说说之前在侯元凌书房内所见之事吧,你可还记得他们二人说了什么?”
可是楚留香的关注点却格外清奇。
只见他眉毛一皱,薄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
“惜朝?”
“对啊……”虞泽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错开了虞泽的眼神,“只是你们似乎格外……要好,还是说侯元凌的事吧。”
虞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找来笔墨纸砚放在桌上
楚留香说一句他便写一句。
“侯元凌说自己收到了一个布娃娃。”
“但是他实际上收到的是一截手骨。”
虞泽划去了“布娃娃”,改为了手骨,并在一旁标注六指。
楚留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拿眼睛瞅着他,心里不住的思索着他同顾惜朝的交情。
说出口的话便显的有点敷衍了。
“他还说他受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祝他女儿生辰快乐,可是他女儿的生辰却在立夏,如今都快立秋了,还有……”
“等等!”虞泽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收拾,目光灼灼的问道:“倘若这纸条是真的……”
楚留香眨巴眨巴眼,这才反应过来。
无声的做着口型。
私生女。
虞泽挑唇一笑,将“女儿”和“立夏”画了个圈。
“也许纸条所指的并不是那个在立夏出生的侯府三姑娘。”
“还有周聂——”楚留香的智商终于在此刻上线了,“他说自己收到了他夫人的头颅,不过没收到纸条,但是我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巧了我也觉得。”
虞泽在周聂旁边打了个勾,放下笔,觉得自己似乎还漏了什么。
就在他蹙眉沉思的时候,楚留香开口了。
“对了,你那坛酒里装了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虞泽一僵,若无其事道:“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酒罢了,那酒是在宴会结束后才给我的,估计是被掉包了……”
虞泽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看着楚留香,见他在那儿陷入了沉思,生怕他再问些什么,连忙转移话题道:“他们把酒压到宴会结束后才发出去,估计也是为了防止类似的意外发生,现在想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赶紧帮我想想,我总觉得周聂和侯元凌的话又点不太对劲。”
楚留香闻言果然不再纠结酒坛的事,这让虞泽心里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你可还记得——当时周聂一直在问是谁干的,而侯元凌也没有反驳。”
半晌,楚留香突然出声道。
虞泽眼睛一亮,直起了身子。
“是了,那十四坛酒是从苍梧手里流出来的,即便出事了,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也会是苍梧,可是他们却一个劲儿的问是谁,也就是说他们在心中料定了苍梧不是凶手。”
“毫无疑问,他们必然知道些什么。”
楚留香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