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无论是想要活命的,还是想要享乐的,都会加入这个赌局中,不遗余力的让胜利的天平倾斜到自己的一方。”
虞泽接道,他顿了顿,又看向戚少商。
“那如果一直输下去,最后没钱的会怎么样?”
“你不能参加任何赌局,他们会用解药要挟你,让你留在这儿以看守无怅阁的方式还债,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要逃出去过,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一来这些欠债人的身份不会被公开,也许当你兴冲冲的找自己的好友让他和你一起逃出去的时候,转手就会被你的好友给出卖,二来虽然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但是人数应当不少,一人单枪匹马的,很难逃出去。”
“那你又是如何出去的?“
虞泽饶有兴趣的问道。
“戚大寨主运气向来好的很。”
顾惜朝笑笑,转瞬又拉直了嘴角。
“硬闯。”
戚少商干巴巴道,然后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顾惜朝见状弯了弯眼睛。
“嗨呀,看样子大当家是又犯了古道热肠,识人不清的错了。”
得,又变成大当家了。
戚少商盯着那清俊书生的眼睛,知晓他这是消气了。
不过他似乎特别喜欢看我倒霉。
不,阴狠诡谲,却又清雅出尘的顾公子生平第一大乐事就应该是看连云寨的戚大寨主倒霉才对。
戚少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觉的接下来这个故事讲出来之后,眼前这人嘴角的弧度估计能加深些许。
“其实倒也算不上识人不清,只是我好不容易摸对了道路,也出了无怅阁,却被无怅阁的人团团围住想着硬拼的时候……同行的人却突然倒戈了。”
戚少商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实在是不愿说出那人的名字,只以同行人代替。
那曾经是一位相当正义的少侠。
戚少商在连云寨的时候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字,说他侠肝义胆,赤子之心。
江湖上出名的少侠多半是这个形容,但是无论怎样,侠肝义胆的人总比狠毒残忍的人要好。
因此每每听到这些传言后,戚少商总是挂着爽朗的微笑。
无论怎样,人终会死去,武功再高的人也会变成一抔黄土,当年风靡的传言终有一日会变成久远的传说。
但这些古道热肠的侠士们,又有谁会万分肯定的说这些人中就不会出现新的传奇呢?
所以当那位少侠毫不犹豫的跟他一起走的时候,戚少商的心中是欣慰的。
但是他没有料想到的是,毁掉一个人远比塑造一个人要容易的多。
这世上有谁是真正活的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的呢?
没有。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枷锁。
但是在无怅阁可以。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就骂。
不必一直作端方君子,也不必因着那点名声而让自己一直往“完人”上靠。
多少被称作玩物丧志的东西你在那儿都可以尽情玩耍。
金钱、权力、美人、名声。
俗世之人追求的多半是这些。
那位少侠也是个俗人。
享受过无拘无束、纵情享乐的感觉,享受过掌控他人生命的感觉。
又这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回到过去呢?
他像是驶着一艘小船贴着河岸划,但是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远处的海市蜃楼,当回过神来回头看去的时候,早就不见河岸。
戚少商永远忘不了那个青年看向他的眼神,抗拒的、挣扎的,但是当他出掌向他攻过来的时候,那点挣扎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戚少商被人碾着追着,从江南一路跑到京城,伤痕累累心中反复思索的却是青年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放弃挣扎般的认命。
他乘着小舟远离的河岸,然后转手把回去的地图丢掉,自己则义无反顾的朝着远处的海市蜃楼而去。
原来毁掉一个人,当真是如此容易。
戚少商心里想着,一抬眸,果然看见了眼前之人嘴角加深的弧度,于是上下嘴唇一碰,心中那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就这么顺畅的出了口。
“明明之前也是个端方雅正、嫉恶如仇的君子,为什么……“
顾惜朝轻嗤一声,眼中露出一抹嘲意。
“未经打磨的璞玉就是块石头,哪怕水头再足也算不了珍品,只不过这位侠士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手艺不好的师傅,磨的第一下太过用力,把他给弄碎了。”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戚少商不说话了。
连带着楚留香也是,但是虞泽和顾惜朝面上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然后呢?”
半晌,顾惜朝问道。
“你好好的连云寨不回,被追杀的时候跑到京城去做什么。”
戚少商哑然。
总不好意思说因为觉着自己可能要一命呜呼了,便想着最后再去见你一面。
至于见面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通通没想。
当时自逆水寒一战,两人就没有任何交集,戚少商总觉得,若是死前不能见这个书生一面,即便到了地府也会因为心有执念而不得超生。
但是没想到,最后不仅得救了,人也见到了,还在人家家里赖了好些天。
不过这话他没好意思说。
于是他低头喝了一口茶,道:“我想着京城毕竟天子脚下,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胡来,更何况那儿还有神侯府和六扇门。”
事实上他们不仅敢胡来,还差点改朝换代。
顾惜朝一眼就看出他没在说实话,不过心中只当他另有筹谋,虽然不爽,倒也没多加追问。
“我之所以有些东西记不起来,一半是因为摔到了头淤血未清,另一半就是因为身上还残留着毒素,其实在京城的时候我已经有点记起来了,但是记忆很模糊,直到刚才他们给我喝了药……”
戚少商干巴巴的解释道,双眼盯着顾惜朝。
“他们给你喝的是什么药?”
顾惜朝问。
“不知道,只是还附议针灸,几针下去之后,头脑便大致清醒了。”
“那么看来这所谓的毒是有解药的,”虞泽抓过楚留香的手把玩着,“既然如此,那便得个空把那大夫抓来,种种手段用尽,不怕问不出来。”
“你们还打算在这儿待着?”
戚少商顿了顿,皱起了眉毛。
“先不说出不出的去的问题,即便出去了,他们也会想追杀你那样,追杀我们,倒不如彻底……”
“我知道出去的路。”
戚少商打断他。
“只要不傻那条路多半被封了,”顾惜朝不甘示弱,“你连累了我的账我先记着,只是这无怅阁如此耍弄于我,我岂有善罢甘休的道理。”
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于是他又转头看向虞泽。
虞泽不说话时神情向来冷冷的,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只是因为此时楚留香在身旁,眼中便带了一丝暖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虽然我们来的时间短,但是不代表我们没有中毒,到时候好不容易出去了却发现无药可医,那可就糟了。而且我和楚留香是正大光明被无怅阁楼主给邀请进来的,他既然邀请到了我们,不留下点礼物也说不过去啊。”
虞泽笑眯眯的,眼中却冷冷的,好像嵌着两把刀子。
戚少商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操心自家皮孩子的老母亲。
“你们想清楚了?”
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一遍。
“这儿可是个实打实吃人的地方。”
对此虞泽回答是……
老子长这么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走,楚留香,吃饭去!”
他一把搂住楚留香的肩,将人带了起来。
戚少商看着两人几乎黏在一块的背影若有所思。
若说当初他对断袖只是停留在概念上,那么到这儿来了之后,面对众多彻底解放了自己的人,他对断袖终于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不过鉴于眼前这人是楚留香……
昏迷了小半个月,又傻了小半个月,成功错过所有八卦的戚少商不着边际的猜测着:“莫非他们是兄弟?”
这话他说的很轻,毕竟连自己也不信。
但是一旁的顾惜朝听到了。
走到门口的虞泽和楚留香也听到了。
于是两声嗤笑同时出声。
虞泽转过身,手在他和楚留香之间比划着。
“断袖、分挑、爱人,懂?”
戚少商又被震惊了。
顾惜朝原本还笑的挺开心,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戚大寨主你看我干什么?”
戚少商:“……对不起。”
默默挪开视线。
……
幽暗的石道内,一顶软轿被抬着入了无怅阁。
无怅阁共七层,一至六层是供人玩乐的地方。
而第七层,是阁主休息的地方。
季青阳躺在榻上,侧着身子逗着蛐蛐儿罐里的蛐蛐儿。
他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面色青白,双颊凹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气,但从镌刻了风霜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秀。
“乌恒杀了莫鹏毅啊……”
他动着手里的草茎,挑逗这其中一只蛐蛐儿疯狂的扑上去撕咬另一只。
“怎么死的?金钱,还是女人?”
“都不是,”绮媚跪在他身前,低声道,:“因为一句话。”
“哦?”
“乌恒因为双手天生遍布黑色胎记,加之学的功夫稍显阴毒,所以即便同莫鹏毅成了结拜兄弟,也一直在给他作配,当时二人在一起吃饭,不过有人借着莫鹏毅贬损了他一句,他便突然暴起,同莫鹏毅打在了一处。”
“看来这是憋狠了呀……哎呀,哎呀!死了。”
季青阳遗憾的看着罐子里的两只蛐蛐儿,抬手一挥将它们齐齐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再拿两只过来。”
一旁候着的侍从很快送上。
“这两只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笑了笑,有意无意的扒拉这两只蛐蛐儿。
“就叫……戚少商和顾惜朝吧!如何?”
没待他人回答他便低声笑了起来。
“诶呀诶呀,真是好名字,再贴切没有了。”
他身上的被子落下去了一点,露出了他捂在怀中的一把剑。
长不过二尺,剑锋厚重,剑身上刻有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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